黎頌擡手,換了新的濕毛巾。輕撥開他的碎發,覆在他額頭上。
她俯身,嘗試去聽。
他有些含糊的呓語,到底在說什麼:“是傷口,很難受嗎?”
宋逢年閉着眼。
在此刻,抓住了她的手腕。他沒睜眼,是下意識的舉動,話語斷斷續續:“……爹、娘,别走。”
黎頌:“?”
她望着對方,沒有開口否認。
最終,很輕地應了聲,模仿着回答:“放心,我們不會走的。”
青年恢複了平靜。隻是他眉間,依舊蹙起。幹涸的唇,輕扯着,也許是身上的傷口太疼。
她到旁邊換水,還有翻找,程彬之給的他的物件,尋找更換的衣服。
背對着他時。
再度聽到,他低沉的呓語:“……不,你們快點走。”
他輕咳了下,往常散漫疏朗的語調,變得起伏而焦急。語氣中,飽含了回憶的痛苦。
“快點走啊,走啊。”
“……不要被,那群人抓到。”他重複了幾遍。
不要被他們抓到。
黎頌去輕拽他的手腕。
在他耳邊,也重複了幾遍:“不會的,這裡很安全……不會再,被他們找到。”
他是中彈高燒後,困在了回憶的夢魇裡。
先前黎頌聽他,提到過那過往。
他那時,坐在陰影裡,輕描淡寫着。實際在多年後,依然時不時,會困在過去裡。
既然這樣痛苦。
他為何,要折回來救她呢。為什麼不徑直,去報他的仇呢。
黎頌有些想不通。
“難道是,報仇還有下回。”
“而我這個同伴,也像你的朋友,像家人……開始對你,産生意義了嗎?”
她守在他旁邊時,輕聲問了句。
可他什麼都沒回應。
她輕聲喚醒他,讓他别睡。轉身去拿,浸濕的毛巾,替他擦額間的細汗。
坐在狹小的艙内,望着外面,天邊的那輪懸日。漸漸落沉,時間不知不覺,過去了半日。
宋逢年停止了呓語,但似乎沒有醒來的迹象。
她望了眼,他被傷口的血,逐漸染紅的白布條和衣服。想了想,拿出尋找到的幹淨衣服。
“宋逢年?”她再喚了聲。
他沒應答。
但眼睫,像是動了下,快要醒了。
黎頌望着他,終于笑起來。
彎起唇,終于有了重新同他玩笑的心思:“既然你沒醒,那我就來換藥……和換衣服了。”
她擡手,解他的裡衣扣子。解了幾顆時,被他輕拽了手腕。
她低眼,看着他。
他眼睫輕動,睜開眼來,和她四目相對着。
隐約能看到他的眼瞳,剛醒時明顯失焦,有些不知今夕何夕。待同她對視後,他才漸漸回神過來。
啞着嗓子,不太确定地喊了她聲:“……頌歌小姐?”
“是我。”黎頌道,“程彬之剛剛,幫你處理了傷口,現在我在幫你換藥。”
扣子解到了一半。
他握着她的手腕,指尖輕動,像在玩笑:“你這樣,算是趁人之危嗎?”
黎頌見他,還有力氣跟着玩笑。
她睫毛彎彎:“那你,還能自己動嗎?自己來換身衣服?”
他沉默了片刻。
實話實說:“我動不了。”
于是她坦然道:“那我幫你,你先試着擡下手。”
宋逢年照做。
他那身,染了大片血迹的黑衣服,終于褪了下來。觸碰到傷口時,還悶哼了聲。
艙内光線昏暗,堆積的貨物箱子,也落下了大片的影子。黎頌禮貌地閉眼不看。
“我已經穿好了。”他開口提醒她,“可以睜眼了。”
她輕哦了聲。
繼而又見他擡眸,在近距離打量着,她微濕潤的眼角。
宋逢年輕挑眉:“你剛剛,是哭過了嗎?因為我哭?”
“我也能,有這樣的待遇嗎?”
她輕吸下鼻子:“不能嗎?我怕你,在這漆黑的船上,一睡不起。像時晚那樣,再也不醒來。”
她擡手,發現他額頭的溫度,下降了些,算是暫時脫離了危險:“幸好,你最後醒了。”
“我剛剛,還喂了你一點水。你若是還渴的話,我再去外面倒些。”
他似是,想起自己昏迷時,幹涸的唇緊閉,全然沒意識的模樣。
再度輕挑了下眉。
黎頌飛快解釋:“我找船主要了筷子,抵開你的唇,把水引進去的。沒用什麼不禮貌的方法。”
聞言,他輕哦了聲:“這樣啊。”
聽語氣,還有點不明的遺憾。
她收拾了艙内,帶血的布條和衣物。
去外邊,觀望了情況,才回來詢問他:“船已經,離開甯城港了。”
“我們要,跟着去滬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