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一眼,他明顯沒伸直的手。
輕拽他的手腕,移到肩後:“在這裡,現在能夠到了吧?”
他輕唔了聲。
“好像,還有點夠不着。”宋逢年眼皮輕掀,“怎麼說,我都是你的救命恩人,這樣避之不及。”
“你沒有一點愧疚嗎?”他好整以暇。
黎頌才沒有。
她移開目光,幫着他塗好藥膏,把他的衣服扯回去蓋住肩:“現在好了。”
青年打量着她。他好像有些想笑,又一言不語。
“你笑什麼呢。”
她正要再度,和他拉開距離,驟然聽到船隻颠簸聲,突兀地停下來。
撞到了什麼後,有腳步聲從甲闆傳來。幾道燈的亮光,隐約透進來:“檢查的,把貨艙打開!”
“最近局勢緊張,有些别有用心的人,會趁機,偷渡混入滬城。”
“這裡的貨艙,怎麼拿鐵皮,封着窗?”
黎頌心下一驚。
她拉着對方,躲到貨箱後的角落。又收拾掉,那些帶血迹的藥品。
“溫老三提醒的沒錯,他們來了。”
沒想到是今日。
算算日子,抵達滬城還有一兩日,也差不多是這個時間了。
宋逢年捂着傷口,倚着牆。
他也擡手,從貨箱邊上,拉扯出幹草、麻袋,鋪在箱子周圍和地上。
“小心。”
“往箱子多的地方躲。”
船主在外邊,賠笑着,拖延藏匿的時間:“官爺,我是做小本生意的。有些貨物不能曬太陽,所以,就用鐵皮封上了。”
“您小心點……唉喲,把鐵皮捅壞了,這以後沒法用了啊。”
外邊,傳來尖銳的聲響。封着的薄薄鐵皮窗,很快被捅出窟窿來,再被強行揭開。
一束手電,光線白烈地照進來。
“少廢話,往旁邊讓開。所有通過港口的船隻,不管大小,都要照例檢查一番。”
黎頌下意識輕拽住,眼前包裹的幹草堆。
聽到刺刀,進入草堆、箱子的聲響,會讓她想起很久之前,初見時的場景。也是這種,刀鋒擦面而過的緊張。
刺刀逐漸靠近過來。
宋逢年團起薄被,蓦地傾頭蓋下來,也一并批蓋在她身上。在她耳邊低聲道:“你過來些,棉花能擋一擋。”
她應了聲,輕靠過去。
箱子後空間狹窄,又有些漏風。
可那薄被,一同蓋住他們倆時,又變得溫度攀升,仿佛密不可分的一處境地。
宋逢年把她的臉,也一并遮擋着。
黎頌看不清外邊的景象,但能感覺到,有刺刀,往草堆裡捅了捅,來回試探着。
遮擋在周身的薄被,當即被戳出好幾個窟窿,棉花絮掉落出來。
似乎發現試探到的,确實不是人,外邊巡察的人冷哼了聲:“倒确實,是貨物。”
他正要調轉離開,蓦然間,光打在地上。發現了前幾日,青年幹涸的血迹:“這是什麼?”
“來人。”
“把這邊的箱子挪開,不能挪的,全都砸了。”
黎頌心下凝滞。
她隻來得及,把藥物收起來。艙内光線昏暗,卻沒來得及收拾,細微的血迹。
眼看着,腳步聲越來越近。
一晃一晃的手電,也即将,直逼着照射過來。
另一個角落的溫老三,蓦地出來了。一派谄媚的語氣:“官爺,你是劉巡捕吧?還認得我不?”
“是我,溫老三啊。”
“這血迹是我,前些日被人打的。因為搶了人家的貨物,現在落荒而逃呢。”
劉巡捕咬根煙。
煙霧缭繞間,端詳了他一會兒。
似是認出來,嘁了聲:“是你啊。以前就小偷小摸,做那倒賣的生意。”
還賄賂過他。
拿人手軟,這事說出來也不好聽。
劉巡捕睨了他一眼,從對方唯諾的神情中,瞧不出更多端倪來。索性擺了擺手:“算了。”
他拿刺刀,又往裡深深捅了幾下,帶出點棉絮來。抹了把,興緻缺缺:“沒問題了,走吧。”
角落的黎頌,聽到這番動靜後,終于舒出氣來。
最後那刺刀,徑直捅穿了薄被子。
明晃晃的利刃,閃着光收過,旁邊的青年,擡手捂住她的眼睛。
好在誰都沒有受傷。
那刺刀收了回去,劉巡捕等人的腳步聲遠去。船主幹笑着,送走他們,外邊被搜身完的程彬之也回來了。
他将搖搖欲墜的鐵皮窗,重新扶好:“你們怎麼樣,還好嗎?”
“嗯,還好。”
宋逢年應了聲,将傾蓋着的棉被收起來。
上面遍布,大大小小的窟窿。棉絮如雪,掉落在二人身上。
黎頌發梢上也沾了。
他指尖的疤痕,那道梅花狀缺口的微砺感,落在她臉上。
她輕眨了下眼。
他擡手撥下來,像一個很慢的舊鏡頭。用往常散漫的語調,對着她道:“……别怕,現在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