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從裡屋,喊了個夥計。陪着她進去挑膠卷:“當然有,姑娘你去瞧瞧吧,大的小的都有。”
黎頌便走了進去。
她走後,老店主便看向旁邊的青年,推了下,有些老花的圓框眼鏡。招呼着他過去,瞧一瞧,即将沖洗的照片:“來。”
“先生看看,還滿意嗎?”
鏡頭裡的二人,都沒直視前方。她在擡眸看他,他也在垂眸,凝視她。
“滿意。”宋逢年回答道。
在等待裡邊的她,挑選膠卷時。
他似是想了想,轉身又過來,最後停在老店主的面前。
他頓了頓。
“麻煩您,再多洗一張。”他說,“第二張……隻要,兩人合照的好了。”
宋逢年輕聲強調:“單獨給我就行。”
老店主點頭,便去裁剪了。
在黎頌出來前,先一步,把單獨的那張合照,遞給了他:“您拿好了。”
等她終于,挑完膠卷時。出來後被告知,宋逢年已經付好錢了。
“小姐,您慢走。”
她應聲後,往門外望。
外邊不知何時下起了雨,青年手裡,多了把尋來的傘。撐起站在那裡,等着她過去,直到走到傘下面。
“今天,是太陽雨啊。”
她仰頭看,輕聲道了句。
宋逢年把洗好的黑白照片,遞到她手裡。那些空蕩的椅子上,他按照她說過的話,一一都标了名字。
仿佛那群人,都一起合了照。
也還會,在世間某個角落,存在陪伴着他們。
黎頌将照片收起來,心情晴朗了幾分。并肩跟着他,穿過日色中的雨:“走吧,我們回去了。”
他也跟着輕嗯了聲。
撐着傘,走在她身旁。
……
隻是這份好心情,等到回公寓樓時,霎時被打破了。
剛踏入樓,空氣中彌漫着血腥味,在樓道裡久久不散去,濃郁撲鼻。
“小心。”
宋逢年示意她,先在原地。
他去察看情況。迎面走來了隔壁的房東,是一位老太太,打量他們一眼,出了聲。
“哦,是隔壁的小宋啊。”
“上回看到你,好像是六七年前了吧。”
老太太打量着他:“真是許久沒見。現在身邊,還多了個姑娘。”
他應了聲,也沒反駁。
對方又道:“對了。你上樓的時候,記得小心點……這幾日也小心些,别外出了。”
聞言,宋逢年眸色暗了下:“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走上樓梯,快到門口時,血腥味更加濃郁了。
房東老太太歎口氣。
她說道:“租我房子,那一家三口,今早被拖走了。聽說是幾個月前,幫過那些抗.日分子,被順藤摸瓜查到了。”
宋逢年腳步頓住。
黎頌輕扯他衣角,目光緊張地瞧他。許久,他輕搖頭,示意并不是自己。
在她耳邊,低聲道:“他們幫的,是其他人……像我這樣的人,本就數不清。”
她輕舒氣,又聽到房東老太太,在那清掃着血迹。
絮叨着繼續說着:“你說,圖什麼呢?這樣的亂世,好好活着躲過那些轟炸,已經很不容易了。”
“這又是何苦。”她說道。
隔壁公寓,門前的血迹還在,昭示着這場劫難。
周邊的房屋,也被強行撬開,洗劫和搜尋了一番,比如宋逢年的公寓。裡面的家具,紛紛被砸過。地上有一堆,被翻過的書本,撕扯得淩亂。
黎頌過去察看牆面。
覆蓋的紙張,還在上面。
雖被戳了各種洞,但他留在牆上的刻字,沒被發現。
“還好。”
她輕聲道,慶幸着。
回過頭,見他移開衣櫃,在确認那台藏匿的電報機,沒被發現或毀壞。
宋逢年也輕松了口氣:“還好。”
“好什麼好。”
她打量他一眼,朝他哼了聲。
“你一進來,隻記得尋找電報機。難道它比你自己的安全,都要重要嗎?”
他向來不惜命,也不是第一天了。
她撕下膠帶,将牆面的紙張,鋪蓋得徹底嚴實後,才安心下來。
回頭看到宋逢年,輕倚在牆邊。他看着她笑:“嗯,都重要……行了吧?”
他關注的,是那台電報機。她的第一反應,卻是在意他的安危。
舊時代的青年,凝視着望她。
像那日,月光籠罩的船上。他在黑暗中,也這樣凝望,不想來打擾。
卻總會有那麼,一兩個瞬間,讓他會不由自主,想顯露更多的情緒。
他的眸色漆黑,翻湧着。
黎頌别過臉,小聲道:“你别多想。我隻是覺得,人比物品重要多了而已。”
“我不想你,和隔壁的一家三口一樣,遭遇同樣的不測。”
剛住進這間公寓時。
前幾日,她還隐約能聽到,隔壁在陽台的歡聲笑語。
現在那裡,隻留下濃重的血腥味,和飄過來的千瘡百孔的窗簾。
她問道:“你口中的,早上提醒你,我往那邊跑的鄰居,也是他們嗎?”
“是的。”宋逢年輕頓,“下樓的時候,他們跟我說的……沒想到,回來後就遭遇了不測。”
“他們一家是好人啊。”她呢喃了聲,“好人怎麼都不能,長命百歲呢?”
日光太刺,黎頌輕捂了下眼。
她去打掃,外邊濺上的血迹:“命運太殘忍了些。”
他和她一起,清理着狼藉的場面:“不該怪命運,該怪真正有罪的人。”
“也對,冤有頭債有主。”她輕聲應着。
許久,在寂靜中,她看一眼對方:“你呢,打算什麼時候,再回甯城?”
她私心希望,對方早些回去。至少甯城更熟悉些,也看上去,顯得更風平浪靜。
“差不多了,還剩幾件事。”
宋逢年低頭回答着。
晚上他又坐在桌前,用那台修好的電報機,輕聲敲打着。顯示屏損壞了一半,細碎的裂痕,有些模糊不清。
黎頌看到,他在那裡動筆寫着,轉錄着裡邊的信息。
她路過時,看到了潦草的“報社”二字,有些奇怪:“你詢問,這個做什麼?”
宋逢年看了她一眼。
言簡意赅:“以後有用。”
她輕哦了聲,便也沒放在心上。
等淩晨,她睡得很迷糊了。半睜眼半醒間,從惺忪的倦意中,瞥到他還坐在那裡。
電報機發出咯嘎聲。
他像有些沉默,在出神的模樣。
她坐起來,詢問他:“發生了什麼事?”
“程彬之最近,聯系不上了。”
宋逢年緩慢地回答,指尖按掉開關鍵,放下手中的筆,和潦草的紙張。
怕吓到她,他又散漫補充道:“也許隻是意外。”
“每間學堂都會有派系,文人相輕。或許他隻是這幾日,太忙這些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