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隻在水上飄着,一路無阻。
那晚,他把螢火蟲的玻璃罐,遞給她賠罪後。黎頌的氣,消了大半。
她在黑暗裡,翻了個身。
指尖微動,遠遠比劃罐中,螢火蟲的光亮。仿佛在觸碰,曾經點燃的火柴。
“喂。”她很輕地道了句,“我暫且,先原諒你……誰讓你,态度還算誠懇呢。”
青年沒應聲,或許睡着了。
又或許聽見了,唇角隐約,浮起些弧度。
兩日後,又回到了甯城。
碼頭很平,很靜,船隻不多。仿佛看不到月餘前,在這裡的血腥場面。濺上血的牆,有些刷成了白色,不再留什麼痕迹。
溫老三停下船,在岸邊。
招了招手,示意再見。去下一個城市和碼頭,做他的生意了。
“宋先生,黎小姐,多保重。”
他的話語和杜言一樣。
黎頌拎箱子,走下了船。她想了想,還将那隻玻璃罐子,一并帶了下來。
擰開蓋子,在水邊,将那隻螢火蟲放了。
“怎麼放了?”宋逢年問她。
她仰臉看着:“它陪我們,過了兩日。走過這一段路,也差不多了。”
“以後讓它跟着風,想去哪就去哪吧。”
要自由些,不再被束縛。
她在說的,似乎是螢火蟲。似乎一語雙關,在說着他。
被命運束縛的青年,站在旁邊。揚着眉,眨下眼,依舊帶着笑。
他也站在風裡。
身上的黑色外套,被風掀起:“既然,放走了螢火蟲。那這玻璃罐子,怎麼還留着?”
黎頌一手提箱子,一手握着罐子:“順手的事,不行嗎。”
他能在船上,黑燈瞎火的夜裡,去捉一隻螢火蟲。那她留下罐子,也不算什麼,意料之外。
坐上黃包車,踏在青石路上。
拐過大街小巷,他們又重新,回到了熟悉的長明街裡。街上冷清,幾道熟悉面孔,偶爾擦肩而過。
“到了。”他說道。
那幢灰色小屋,還在巷尾。夕陽落在上面,灰色的磚縫,隐約像暈染上溫暖的紫粉色。
宋逢年擡手卸下,門外的鎖。
她也跟着,輕推開了門閘。
在推開鎖時,仿佛有陣恍惚。以為擡眼,能看到江時晚等人,會等在裡面,正笑吟吟地在招手。
像那時臨走前,幾個人圍着火爐、閑聊,歲月難得靜好。
“時晚,我們回來了。”
黎頌在心中,無聲着道。
江時晚的墓,在屋後不遠處,那片樹林裡。
立了塊簡單的碑。
嵌了她的照片,年紀不大,淺米色的裙袍,紮着彎彎的長辮子,像從前拍的入學照。
“時晚,我去過滬城了。”
黎頌把帶着的合照,輕放在她碑前:“你瞧。當時沒來得及拍……如今四舍五入,也算是補拍了。”
宋逢年長身立在旁邊。
他跟着,也取了壇楊梅酒,輕澆在碑旁。
黎頌指着照片,同墓碑裡,長眠的人說着:“你瞧……特意把你,和你喜歡的程老師,安排着坐一起了。”
可惜,合照上隻有名字,和空蕩蕩的座位。
這裡,也再沒人回答她。
許久她輕歎了聲,收回了照片。
那枚書簽,也放到了墓前。和燃燒的紙錢一起,在風中燒着,化成了灰燼。
“你們走之前,都說過,會去我口中的未來……那就說好了,以後見。”
黎頌輕聲道。
落下又被風揚起的紙錢,在漫天的雪白中,發出響動。
也不知,是不是在回答她。
……
甯城的傍晚,依舊安靜。
坐在街頭,熟悉的馄饨攤裡。熱霧缭繞,蘇姨望着她:“黎丫頭,變瘦了。”
“出去這一趟,路途艱難。”對方輕摸她頭,“多吃些,今晚至少,得吃兩三碗。”
黎頌輕咬筷子,道了聲謝:“蘇姨,在這街上。你們平時,也要多注意安全。”
“你放心。”蘇姨笑起來,“最近很太平,大家都很安全。”
“對了,你們回來,小雙應該很高興。她在裡屋收拾,我喊她出來。”
“你們沒回來的日子,她和那幾個夥計,支撐着醫館。常去街外,翹首觀望,你們有沒有回來。”
黎頌回眸,也朝對方招下手。
安雙掀起門簾,剛走出來。
見到她,目光意外而驚喜:“黎姐姐,你們回來了!”
“太好了。”她向來膽子小,輕哽了聲,“我真怕你們,會像時晚姐姐那樣。”
“幸好,上天不薄。”
她們并肩走着,又路過了醫館。
裡邊開着,從前的兩三盞燈。
收拾得幹淨,整潔。窗簾在風中微動,二樓的綠植尚在,開着團簇的新花。
黎頌輕仰臉。
她看了許久,眨眼,開口道:“時晚雖不在了。但她的醫館,還在這裡。”
“要幫她,守好這醫館。”
“像她初見時,說的那樣……在這小小的街上,去救更多的人。”
推開醫館的門,裡邊病人很少。
安雙在旁邊,語氣高興着,同她說道:“黎姐姐。最近,病人少了很多。”
“甯城也安甯了不少。大家都說,這是從未有過的現象。”
對方在她耳邊。
還小聲地,補充着:“還有那群,動不動來抓人折磨的惡鬼。最近,也沒怎麼看到了。”
黎頌在滬城,見過小澤真顯。
對方被伊東排擠離開,暫時不在這裡,這樣的事,少了幾樁也正常。
但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抿唇,沒有對方的輕松喜悅。
想起回來時,宋逢年晦暗的提醒,也想起曾經,看到的凋零的長明街。
那是道不好的結局。
卻不知,命運的劍,何時會落下。
黎頌輕搖頭:“我們現在,還不能放松警惕……得作好準備,以備不時之需。”
安雙呆住,輕啊了聲。
她雖不明白,但也點頭道:“好,我聽黎姐姐的。”
“我們去作更多的準備吧。”
醫館并不大,除了二樓的房間、幾張病床位,能容納的病人,本就不多。
黎頌站在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