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李家村。
李家村外有片小樹林,林中有棵老樹,不知道活了多少年,長得高高大大,枝幹遒勁,一年四季都蒼翠繁茂,亭亭如蓋。相傳此乃月仙親手所植,能保佑人們姻緣美滿,因此常有人來此祈願,豆蔻少女祈求遇得良人,新婚夫妻祈求白頭偕老,甚至感情不順的也會來此傾訴許願。雖然傳說不知真假,許願未必事成,但人們總是喜歡吉利的東西,想要讨個好彩頭,久而久之,前來供奉香火的越來越多,老樹也被人們叫做“姻緣木”。
然而,這棵頗受村人尊敬喜愛的姻緣木最近卻怪事頻出。據說,半夜時分小樹林裡常常傳出哀泣嗚咽之聲,進去尋人,卻一無所獲,也找不出聲音的源頭。又有人說,最近去拜了姻緣木的人似乎都走了黴運,好幾對原本外人眼中的恩愛夫妻、神仙眷侶,不是發現對方心口不一,甜言蜜語皆是謊言,就是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吵得雞犬不甯,甚至大打出手。甚至還有少女因為得知心上情郎三心二意,腳踏幾條船,險些傷心自盡。
按理說,這本就是人們自己所托非人,不該關姻緣木的事。但是,結合姻緣木所在的樹林裡“半夜鬼哭”的傳言,便開始流傳出各式各樣奇奇怪怪的說法來。什麼姻緣木仙修煉不當,走火入魔化為了厲鬼,要拆盡世間的有情人啦;什麼被負心漢害死的女鬼心存怨恨,霸占姻緣木詛咒别人啦……等等,鬧得附近的村鎮都人心惶惶。
“這都什麼破事,也歸你管?”凜川聽着白棠繪聲繪色地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一臉的嫌棄,就差沒把“你真無聊”這四個字寫到臉上。
此時二人正在去找那姻緣木的路上。三日前,突然降臨的雷劫把凜川劈得元氣大傷,最後多出來的那一道雷甚至把凜川半身功德和戾氣都給劈散了,白棠的水神廟也拆得七零八落,二人不得不休整幾日再出來降妖除魔。雷劫之後凜川連人形都維持不住,休息了三天才勉強恢複些許,可惜已經遠不是白棠的對手,再加上欠了白棠救命之恩和水神廟的債,他不得不暫時忍氣吞聲地當一當白棠的“小弟”。
“水神廟裡聽到的祈願,為了我師父的香火當然得管啊。”白棠覺得自己的一番講述精彩絕倫,比那些茶樓裡的說書先生還好,無奈唯一的聽衆竟然對此興緻缺缺,不由得有些洩氣。
凜川對白棠的辦法不太贊成:“你真的覺得這樣有用?依我看不如直接砍了那棵破樹。”
“你這人怎麼盡想些打打殺殺的事?太暴躁了!我幾日前曾去查看過,那樹并無妖氣或鬼氣,砍了未免可惜,”白棠搖頭,“其實我懷疑這是一種咒,拜過姻緣木,便有可能中招。”
“到了。”
二人停步,隻見面前出現了一小片較為空闊的地面,中央有株老樹。此時正是初春時節,林子裡新芽初生,不過零星幾點綠意,這棵樹卻冠蓋如雲,郁郁蒼蒼。較低的枝桠上,系着許多紅色的絲帶,少數的絲帶末梢還墜着木簽;粗壯的主幹上也圍了幾圈繩索,同樣被紅色絲帶纏滿。走進細看,有些絲帶還寫着字,是信徒們許下的願望。樹前還有個石台,其上擺着些香火、瓜果等物。隻是因為最近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流言,這裡少有人光顧,香火燃盡,瓜果也已經爛了,顯得有些蕭索破敗。
清風拂面,滿樹紅綢飄揚,有一些還纏纏繞繞成了結,剪不斷,理還亂。
“據說月仙掌管天下姻緣,便是以紅線作結,将有情人連在一起。如若确有其事,月宮裡的紅線肯定比這棵樹上更多更亂,月仙光是把亂成一團的線整理好,都得愁掉半頭頭發。”白棠感歎道。
凜川嗤笑:“你這人想法挺多,不如别捉妖了,去茶樓當個說書先生,編排一下那幫神仙,不比你守着那小破廟過得舒坦?”
白棠一聽水神廟就來氣:“托您的福,小破廟現在更破了。”雖然事後白棠用法術草草地重建了水神廟,但她不通此道,隻是把磚石梁柱勉勉強強地随便搭了起來,比起原來确實更加搖搖欲墜,要倒不倒,是座徹頭徹尾的危房。
凜川對于此事到底還是心存一點愧疚,隻好把嘲諷咽回去,隻道:“大不了将來賠你就是了。”金碧輝煌的宮殿廟宇,對于曾經的玄君來說,也不過就是一揮手的事,要多少有多少。
“算啦算啦,咱們不是說好了,你給我當一年的小弟,我們就兩清了。”白棠搖頭,“出來混……咳,修行的都不容易,看你之前過的也不是什麼好日子,還不如我呢,估計也窮得隻剩兩袖風了,不指望你還。”
白棠繞着樹轉了一圈看了看:“唔,跟三天前一樣,沒有妖氣也沒有鬼氣。”
“這樹靈氣充沛,難怪不是如松柏一般的常青樹,在冬日也能枝繁葉茂,倒也是奇特。”凜川道,“不過似乎有一股極其淡的怨氣。”他伸手指了指姻緣木的主幹。
白棠湊得近了,疑惑道:“怨氣?沒有啊。”
“你學藝不精。”
“胡說!我師父說我是她最得意的弟子。”
“你師父該不會是隻收了你一個吧?”
“是又如何?那更說明我天賦異禀,讓我師父另眼相看啊!”
白棠左三圈右三圈地圍着樹轉,看了又看也沒看出什麼新東西,便隻好回到供桌前,取了香火,遞給凜川一些:“行了,看也看不出什麼,我們就按之前說的那樣拜一拜這姻緣木,看看它到底有什麼神通!”
白棠今天認認真真梳了頭發,長發束成個高馬尾,明豔動人中又添幾分飒爽。二人并肩而立,一黑一白,一俊朗一秀美,倒是真有些般配,似一對璧人。
二人拜過了姻緣木,仍無異常,正要離開,卻聽見樹林中傳來了一聲凄切的哭喊。
兩人轉頭望去,隻見一個蓬頭垢面的瘋女人沖進樹林,跌跌撞撞地撲倒在石台上,一邊嗚咽着,一邊喃喃地說着些颠三倒四的句子。随即,她又“呵呵”地笑了兩聲,退後幾步,一頭拜倒在石台前,額頭狠狠地磕在地面上。
她的身後有幾人追了上來,手忙腳亂地将她架了起來,就要往樹林外送。“娘!”稚嫩的童音帶着哭腔響了起來,一個約莫十三四歲的女孩揉着通紅的眼睛,沖着那個瘋女人跑去。
那瘋女人頓時安靜下來,渾濁的雙眼似乎有了點神采,幹裂的嘴唇動了一下:“燕子……”然而當她的目光落在小女孩身上時,卻又大叫一聲,比之前更為劇烈地掙紮起來,同時發出了極為尖銳凄厲的叫喊。
女孩愣在了原地。她咬着嘴唇,似乎是不願意哭出聲音,然而眼淚還是大顆大顆地滾落。
一個架着瘋女人的漢子見了,忙道:“燕子,快,你快先回去。”
女孩點了點頭,擦着眼淚往回走。
白棠皺起了眉頭:“這是怎麼回事?”
那漢子看了兩人一眼,道:“兩位莫不是來拜這姻緣木的?聽我一句勸,千萬别拜啦!你看看這家子,”他朝那瘋女人看了一眼,歎了口氣,“都是這樹給害慘的,邪門了!”
将那個瘋癫的女人送回村子裡後,白棠才總算問清楚了事情的緣由。原來,那名瘋女子本名喚作溫容娘,丈夫叫做李成。李成性子急躁,好酒,又常年與一群潑皮無賴鬼混,村裡人都不怎麼待見他。據說李成與容娘剛成親的那段日子裡,夫妻兩人還算恩愛和睦,然而近些年來,他卻時常與容娘發生争吵。容娘性子和軟,便經常被單方面地辱罵甚至毆打。
兩日前,有村人看到容娘去拜了姻緣木,而當天晚上,李成的家裡傳出了極其劇烈的聲響,住得近些的還聽見了容娘的哭聲。第二天,人們再見到容娘的時候,她已經神志不清,而李成也有兩天沒有出現了。
“你不知道啊,聽李成隔壁的鐵柱說,那天晚上容娘哭得可慘了,”村人道,“可能就是那時候出了事,唉……”
白棠問:“既然聽到了哭聲,你們為何不去看看?”
“誰知道呢,我們都以為是李成的家事啊,他們家這種事也不是一次兩次。再說了,真有邪祟作怪,我們去了不也是找死嗎?”村人搖了搖頭,“要說容娘也是命苦,這樣大的年紀了,也隻生了個女兒,難怪李成不待見她。”
白棠無言以對,隻好謝過了那村人便離去了。
凜川在不遠處的樹下,抱着手臂,斜倚着樹幹,懶洋洋地耷拉着眼皮子。見白棠臉色凝重地走向自己,覺得有些稀罕:“怎麼?”
白棠把事情說了,又道:“走,去容娘那裡看看。也許她的女兒燕子還知道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