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法的手被驚得一抖，火焰還沒點燃，隻冒了個煙便熄滅了。

“别動。”凜川一手拎着她，一手收回纏在牛角上的長鞭。他的身法極快，當長鞭纏上牛角之後，在那一瞬間借着黑牛向前猛沖的力道落到白棠身後，又把她往後拽到自己身前。

凜川攬着她向後退走，左臂環過她的身前，按住她方才正欲施法的右手。

“不想變成他這瘋樣，就别動。”

緊接着，他聲調一沉，冷了好幾個度，聲音遙遙傳到另一頭:“沒這個本事，就不要學人家搶功勞。”

另外一頭傳來些人仰馬翻的動靜。原來是之前躲在劍陣裡的一些人，見白棠與黑牛僵持，便以為可以趁機偷襲，一舉将其消滅。誰知自己學藝不精，非但沒有成功，還把這大家夥惹惱了。

東淮和周甯遠大呼小叫的聲音傳來。一邊罵着那些不守規矩的家夥，一邊确認白棠的安危。

凜川垂眼看着完全不在狀态的白棠。她顯然有點懵，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隻知道低頭往前沖，卻不防着别人在背後捅刀子。”凜川冷冷地哼了一聲，帶着些諷笑的意味。

倒是跟這鳳火從前的主人有些像，也難怪水神把鳳凰的遺物給她。隻是之前睡着了都會知道防着自己，這會兒真的打起來了危機重重，卻不曉得防别人了。

凜川的心思百轉千回，臉色又冷了幾分，倘若是夏天見到了這麼一副神情，想必會頓時覺得渾身清涼，一點都不熱了。

連白棠都覺得有些脊背發涼。等她擰着眉轉過臉望向凜川，他卻已經移開視線。此時他的雙眼又恢複了沉沉黑色，隻是望着那巨大的黑牛，眼神宛若深潭，不可見底，卻又隐有暗流。

“還拿得動刀嗎？”凜川淡淡地問。

“可以。”白棠沉聲道。

“割它的咽喉。”

黑色的影子迅捷躍出，身法靈巧如蛇般，纏上了黑牛的頭頂，牽制着那對沉重鋒利的犄角。

黑牛仰頭，露出了脆弱的咽喉。白棠趁勢攻之，然刀鋒未及，卻被它險險躲過。

兩人逼得黑牛連連後退，終于給方才布下劍陣的人喘息之機。

東淮機敏，見白棠一直猛攻其咽喉部位，便知那是它的要害之處。指揮着衆人再度将劍陣準備好，東淮大喊道:“二位前輩閃開！”

白棠看向還在黑牛頭頂的凜川，後者會意，長鞭向着白棠而來。而白棠讓長鞭纏上鳳翎刀，将凜川從上面拽下來，二人飛身後撤。

劍雨再落，終于将這龐然大物擊倒。一聲蒼涼沉痛的長嘯過後，巨大的身軀在滾滾煙塵轟然傾倒。

那邊的東淮顯然不适應這種高消耗的戰鬥，怪物一倒，他緊繃的神經一松，也跟着軟軟倒下了。

白棠見狀，趕忙過去:“東淮！”

那邊兵荒馬亂的，又還有些餘霧未散，因此，誰也沒有關注到另一邊，凜川走近了那巨物，伸手一拂，正欲合上那雙血紅的巨眼。

“殿下……”黑牛忽然口吐人言，聲音微弱，全不似方才獸吼雄渾。

凜川的手頓住了。

“你沒瘋，你還認得我。”凜川語調平淡，聽不出任何喜悅或者悲傷的情緒。

“本來是瘋了，死到臨頭，忽然又醒了。”黑牛悠悠長歎。

“臣就是瘋了，也勉強……能認得殿下，殿下恩情，流月江衆妖，願粉身碎骨為報……”

凜川從不覺得自己對任何人有恩，也厭煩這些恩恩怨怨的牽扯，生平最不耐煩聽這些話，此刻卻無言地看着他，沒有出聲打斷。

“玄君……殿下……”他的氣息越發微弱，幾乎是氣若遊絲，卻死撐着一口氣，燈籠大的眼睛望着凜川，硬是要把話說完。

“殿下……臣，死戰……不退，幸未辱命……”

“流月江，可，可還……”

這口氣終是太弱了，風中殘燭的最後一縷煙一般，風未動，便自行散去了。

凜川合上了黑牛的眼睛。

另一隻手緊緊地握着長鞭，指節泛白。

當年一腔骁勇，意氣淩雲，卻化作異鄉沉寂，匆匆死别。

他閉上眼。

那聲“對不起”并沒有人聽到，就像那奄奄一息的黑牛最後的一口氣一樣，消散在靜止的空氣中了。

可終是長恨難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