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自長街中浩浩蕩蕩而來,為首的幾位吹着唢呐,敲着鑼鼓,引着幾位身披五彩衣、臉戴木制面具的人,手捧盛着鮮花和谷物的竹籃,一邊随着樂聲舞動,一邊将籃子中的谷子和花朵撒向人群。
緊接着是幾輛拖車,被騾子拉着,上面放了幾大筐的糧食,最末尾的兩輛車上,還放着待宰的雞和羊,用紅绫綁着,動彈不得。
遠遠地,一個年幼的男孩,看起來不過四五歲,慢吞吞地自街邊的陰影裡,挪動着腳步,走到了長街中心。
坐在窗邊的白棠忽然止了聲,擺弄着杯盤碗筷的動作也停了下來,若有所思地看着街上發生的情景。
迎春神的隊伍近了,男孩被熙攘的人潮包圍起來。有人生怕他被人群撞倒,将他抱起來,放在街邊上。還有人摸着他的頭,高聲問這是誰家的孩子。
男孩嘴唇動了動,說了句什麼,聲音淹沒在鑼鼓聲裡。白棠卻讀懂了他的唇語。
“好餓。”
捧着籃子扮作神明的舞者從袖子裡掏出了糖果和點心,連同幾朵鮮花放在男孩手裡,又舞動彩袖走遠。男孩捧着滿懷的食物,眼神望向隊伍後方載着活牲畜的闆車。
“好餓。”他重複了一遍。
熱熱鬧鬧的人群裡沒有人再注意到他說的話,唯有樓上一雙眼睛注視着他的舉動。
男孩像是突然察覺到什麼一樣,視線忽然從活雞活羊身上移開,直勾勾地盯上了白棠。
目光交彙,男孩又輕輕地重複道:“好餓。”
這次的聲音竟輕巧地透過鼎沸人聲,在白棠耳邊響起,像是湊在她跟前說的悄悄話一般,輕飄飄的,卻又清晰得如同驚雷炸響。
春神的隊伍已經行進至末尾,長街上的人少了,男孩的身影又變得孤零零了。
白棠使了個小法術,一瞬間便來到了樓下的長街上。然而一轉眼,男孩卻不見了。她四處張望,也隻看到了遠去的春神隊伍,和長街上零星的幾個行人。
“五天。”白棠忽然道。
凜川也早就無聲無息地跟着她來到長街之上。白棠知道自己身後多了個人,也不回頭,隻沒頭沒尾地說了兩個字。
他點了點頭:“看來我睡了的這五天,你已經琢磨出不少東西了。”
“那倒沒有。”白棠說,“隻是這五天裡,迎神的隊伍天天從下邊過,每天出現的時辰、舞者的打扮、吹奏的樂聲,都一模一樣,連每一次抛灑出多少顆谷物,多少朵花,也分毫不差。但這個小孩,今天是第一次出現。”
凜川的眼睛沉沉地看着她。
“客棧的老闆娘每天都來敲我的門,敲門的節奏沒變過,送來的菜式沒變過,擺盤的角度也沒變過。”白棠一攤手,神态輕松,輕描淡寫地描述着詭異的東西,“她每天講的話我都要背出來啦,多虧了今天多了一個你,我才知道她有一個沒回家的兒子。”
“你不是救了她家的一窩鴿子?”
“對。那是我第一天來到這裡的時候,後來也就隻有那窩鴿子,每天能飛出不一樣的軌迹。”
“你覺得這是什麼地方呢?”原本側着臉對他的白棠忽然轉頭看着他。
頭頂傳來呼啦啦的聲音,小白展開羽翼從天而降,落在屋檐上。它的羽毛在天光之下白得耀眼,長尾羽星光細碎如銀河垂落。垂目而望時,甚至流露出了一絲神鳥的威嚴。
凜川被這一人一鳥看得莫名。他聽了白棠的描述,心知此處多半是個幻境,不由得想起了在蠻蠻的鏡中花幻境裡時,白棠一眼識破了化形為自己的幻象,并毫不猶疑地将他一掌劈碎的情景。
他微微後退了一步:“我不是幻象。”
白棠:“……我沒有那個意思。”
她微微歎了一口氣:“在你沒有醒來的五天裡,我進了客棧之後,甚至沒法出客棧房間門。現在正好,可以出來逛逛。”
白棠本是想憑借着自己從水神那兒學來的半吊子幻術陣法知識,找找這個幻境的陣眼。可惜這個幻境布置得頗為高明,比當初那個錯漏百出的鏡中花陣不知強了多少倍,不精此道的她完全沒法找到任何破綻。
索性破罐子破摔,出來逛逛真就是“逛逛”。
白棠硬拽着凜川,把這附近吃喝玩樂的攤子逛了個遍,美其名曰找線索,手中卻沒空過,不是拿着李記的包子,就是揣着張家的燒餅。
凜川隻是在一邊看戲一樣地看着她吃吃喝喝:“你可真是好胃口,什麼都敢吃。”
白棠回道:“又不是九幽黃泉界的死魂做的東西,吃了就得下冥府,有什麼吃不得。”
“好久沒逛過人間的集市了,雖然是個幻境,也不能浪費機會啊。”
白棠一番胡扯,有一點卻說得沒錯。這幻境裡的人并非死魂,也并非幻象,而是活人生魂。
一般來說,生魂不能離體太久,生魂容易受外界幹擾,一個不慎就可能魂飛魄散。而生魂一旦離開肉身太久,等到一定時間後肉身就會死去,徹底成為死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