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時擡起頭:“嗯。”
向還寒摸了摸自己的手腕:“裴少君,你為何要在師父身上用問心蠱,你不知他會因此喪命嗎?”
這話多少帶着些私人恩怨,這讓江熄不禁緊張起來,暗罵道:傻缺,你面前這個一巴掌就能殺死咱們倆,這麼直接地戳人痛處不要命了!
他心裡的腹诽顯然傳達不到向還寒的耳朵裡,他朝裴時看去,在耐心等一個回答。
裴時瞪了眼向還寒,房中的空氣仿佛都漸冷,但即刻便消散了。
“他告訴了你是我下的蠱,居然沒有告訴過你我為何下蠱,你對他來說也不過如此。”
江熄皺了下眉,心道這裴時什麼毛病,在這裡吃一個小徒弟什麼飛醋。
“你不問你師父,問我做什麼?”裴時冷淡開口。
“師父不喜說從前的事。”
“沒有什麼不能說的,諱莫如深什麼。”裴時一起身燭光便跟着晃動:“我隻是想問他心裡到底有沒有我,願不願意跟我走,我從未想害他。我同他說了那長老不分青黃皂白害我族人,我報仇天經地義,即便不是經由他進入天淵派,我一樣可以殺死仇人。而借他靈力沖破經脈,也是他同意之事,難道道侶是人他就可以為他沖破經脈,是妖就不願了?”
“是少君隐瞞在先。”向還寒回道。
江熄覺得這屋子還是不夠冷,不然他鬓角不會想要流汗。
裴時的腳步頓住,開口的卻是江熄,他朝向還寒說道:“少君肯定也不是想故意隐瞞的,隻是人都有顧慮。”
向還寒看着江熄擠眉弄眼暗示他閉嘴,但他不明白江熄為何阻撓他問清楚,畢竟有些話這對舊道侶之間如果無法傳答,他願意成為中間的信鴿。
裴時很驚訝江熄為自己開口,不過還是自己回答了向還寒的話:“我以為他不是在意這些的人。”
“是你希望他不在乎。”向還寒低頭。
江熄覺得自己來這趟真的來對了,不然向還寒早晚能把裴時氣到殺死他再順帶殺死整個天淵派的人。
向還寒這個人,在不該犟的時候有意外的犟勁。
他無奈道:“都說出來坦誠以待固然好,但是你自己換位思考下,你面對你心上人的時候,也全都和盤托出嗎,那就太笨了!”
面對江熄有些激動的回應,向還寒偏過頭去:“但是有些話找合适的時機講出來或許就不會出現如今的情況,師父不開口的理由裡肯定有被欺瞞到底的憤恨,當然也有被這種方式逼問的不滿。”
江熄:“那也得有這個合适的時機,你扪心自問你說的這些你自己都能做到這些嗎?”
當然做不到,第一次雙修的時候向還寒就隐瞞了自己沒有雙修經驗的事情,而且中途沒有一次辯駁過。
所以向還寒底氣不足,可依然有禮有局部:“可是裴少君準備了問心蠱。”
這也是無可奈何嗎?
他沒說出後面的話來,但是江熄卻能猜測出這位正義的徒弟想說的是什麼。
犟什麼犟,跟自己犟有意思嗎,跟命犟有意思嗎,跟你好兄弟娘親的命和我爹的命犟有意思嗎?江熄以為自己十分了解向還寒了,但是對他犟種的認知又上了一層樓,這種場合下的犟真的是要命!
好在裴時自己開了口:“由愛生怖,到底是我想得到他義無反顧的感情,他想獲得我純粹無雜的感情,所以我們原諒不了彼此。”
完了,照現在這種情況,裴時有八成不會跟他們回去,江熄絕望地想到,但他不能袖手旁觀:“不純粹的愛就不是愛了嗎,不義無反顧的愛就不是愛了嗎?少君,向壇主隻是沒有開口,不是說接受不了,而你隻是離開,卻沒說老死不相往來。”
與此同時,向還寒也終于上道了,說了一句:“壇中還留着您的舊物。”
裴時朝他看來,眼神有點像是愣住了。
“但,如果您也一直記挂我師父,為何不來救他?”
江熄剛想喘口氣,向犟種又伸出手扼住了他的喉嚨。好在裴時的尚未回答沒有責備的意思:“我離開天淵派時傷得很重,後來是被妖王強行帶了回來,前段日子才被允許能出城。”
“而且去年我們見過。”
這回輪到向還寒有些驚訝,但妖能變換模樣,那時的他也疲于賺錢和雙修,沒在意過遇到過什麼人。
裴時走近,揮袖間就給自己換了張向還寒十分有印象的、告訴他要用血靈芝救他師父的臉。
“我沒有不想救他,隻是了解到他除了身子虛弱些外一切都好,還帶回一個徒弟來養在身邊,卻不知他心脈已經到了難以回寰的餘地。”裴時變回自己的模樣,“這些我都會向他說明。”
有戲!江熄一聽這話心中立馬雀躍起來。
裴時這時才想起江熄也有話帶給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穩下來:“江少宗主替我帶來什麼話?”
江熄回神,立馬回道:“跟他帶的一樣。另外向壇主這幾年過得清貧寡淡,從未與旁人有過牽扯,而曾長老殘殺妖族的事情也已被查明,是向壇主當年一力促成的,此後曾長老的徒弟們自立門戶,與天淵派再無往來。派中禁止謠傳,不然這小子也不會什麼都不知道。總之,少君您可以放心回來。”
回來這個詞說在了裴時的心上,他看了看牆上的畫,淡道:“我會好好想想。”
話畢,向還寒和江熄就驚訝地發現自己已經又回到了先前的院子裡,魏齋趕忙過來詢問如何。
“你該感謝我,要是讓這小子自己去,準能搞砸。”江熄終于有時間擡手擦了下不存在的汗。
“他會去的,他放不下。”向還寒小聲說道。
江熄冷笑:“憑那幾幅畫?”
“少宗主還記得那個……”向還寒頓了頓後說道:“巳淵壇梧桐樹下傷害過您的那隻狐妖嗎?”
江熄聽着向還寒一長串的描述,起初覺得不知所雲,但畫面卻突然闖進他的腦海裡。
不是跟那狐狸精的,是跟向還寒的,兩次意亂情迷的親吻。
江熄有些慌亂地眨了眨眼,順着向還寒的話說:“你說當時的狐妖是蘇九娘?”
向還寒點頭:“她的真身和當初那隻狐妖一樣,所以裴少君在離開天淵派後曾派她去打探過消息。”
“這妖!”在别人地盤上江熄還是忍住了罵妖的沖動,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最後咬牙切齒說道:“就算如此也不能代表什麼,頂多不過是關心。放不下又不是一定要得到,怎麼,你放不下你的心上人也要一定得到她的心嗎?”
“我……”向還寒看着江熄,某種似有萬千思緒,沉默良久後才開口:“這似乎與少宗主無關。”
“你可真是出息了。”江熄瞪着向還寒輕嗤一聲後不悅地離去
魏齋看着江熄的背影,拉住了向還寒:“裴叔會跟我們回去嗎?”
“應該可以。”
“那就好。”魏齋抱着胳膊,心裡的一顆大石頭終于落地,但其他石頭還在搖搖欲墜:“他說的心上人是什麼事?”
向還寒搖搖頭:“以訛傳訛罷了。”
“你那心上人是誰都行,隻要不是……”幾日的奔波令魏齋的眼底一片青黑,但目光卻炯炯有神:“時至今日,你可有放下?”
昔日向還寒問向正雁他是否放下了,向正雁不答,現在向還寒一樣回答不了。
什麼才算真正的放下,是完全釋懷不在意,還是徹底遺忘不想起。他已經看清自己的處境,也明白江熄随時都可以舍棄他,甚至清醒地知道這輩子他都不可能觸及到這個人的心。
這份明明白白算得上是放下嗎?
“師兄,他終會走出我的目光所及,到時我會被迫放下。”
魏齋知道向還寒是個沒讀過什麼書的粗人,是怎樣的感情會讓他說出這樣的話。
但他不知道的是,少時的流亡讓向還寒在人群中再也抓不住父母的手,年少的陰陽相隔讓他在時光裡抓不住爺爺的手,他這一生總是看着别人的身影離開。
他沒有學會放下,但是他學會了離别,而離别,會讓人不得不放下。
房間裡,蘇九娘的原型從桌子下面鑽出來,她知道裴時早已發現她,絲毫沒有偷聽被發現的羞恥心,倒是有些生氣:“少君要離開?”
她看着門外,嗓音有些顫:“他當時沒有護你,害你損了三百年的道行,甚至就算閉關二十載也無法修複道心,你就這樣原諒他?”
裴時笑了笑:“他不會原諒我,我也不會原諒他,但隻要我們心中有彼此,吵吵鬧鬧度過餘生也比現在好。希望他還願意跟我吵,别又變回從前的悶葫蘆了。”
“妖王沒有阻止我卻不讓你走,這足以說明你才是他心儀的少君,純種的妖一定比我這種有凡心的半吊子強。”他拍了拍蘇九娘的肩膀:“我得去尋我的墳墓了。”
蘇九娘重新變成狐狸,邊往外跑邊大吼道:“老子才不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