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府中有小妖也有老妖,和高門大戶的人家一樣,來來去去的,亂中有序,但每個人都會認真朝他們打量一番。
他們也終于知道為什麼五七不去見妖王了,他們蛇天性喜陰冷,這地下府洞若不是有幾處留了透氣的孔,恐怕與冰窖無益。
好在向還寒張開了結界,不然江熄覺得自己能凍得走不動道,但他卻一點也不想受這份好意,心裡憋着一股氣,也不知道由何而起如何可破。
不過越往中心走反而越溫暖,直到大片陽光從頭頂傾斜下來,這裡像是崖底的一處院子。
院子的四周是崖壁,其上有不少房間,巨大的樹根依然盤踞與此,藤蔓交錯期間,在崖壁上形成獨樹一幟的風景,一派綠意盎然。
院中有一池水,足以撲騰開十頭狼十七。
四人走過去,看見蘇九娘化成原形在懸崖的一處樹根上休息,并不想搭理他們,卻是池中的荷花在他們靠近後開始一朵又一朵地綻放。
“我們的同門呢?”江熄問五七。
“幾個好胳膊好腿的出門尋少君了,走不了路的在屋裡修養。”五七指了指崖上的房間。
江熄點頭,然後禦劍而上,結果靈力在這裡毫無用處。
“這裡有禁制。”五七往陰涼的地方避了避。
幾人看着悠閑的蘇九娘,再看看崖壁上的房間,有些頭疼。
“那就爬吧。”江熄邊往崖邊走邊挽起袖子來。
向還寒也跟了過去,但江熄回頭說道:“你的手真不知道疼?”
向還寒看着帕子上滲出的血,輕握了下,聽到江熄繼續說道:“待在下面别動,不缺你一個。”
他拉住一截藤蔓往上爬,想來自己動作生疏又别扭,便又冷聲道:“回過身去!”
身後的守誠和守謙面面相觑,也不知道江少宗主又在發什麼脾氣。
懸崖上的房間看似簡陋,其實内部算得上幹淨清幽,隐約能聞到藥酒和茶香,這些弟子剛看到江熄的時候有些詫異,等再看到守誠和守謙的時候便一股腦圍了上來。
“少宗主怎麼來了!”
“少宗主是來救我們的嗎?”
“這裡的妖說明日就趕我們走!”
衆人七嘴八舌的,江熄讓他們一個個說。
于是就講起他們在路上遇襲的事,有人說對方像赤天峰的人,也有人說裡面有金丹期的人,還有人說那群人大概修了魔功,他們敢如此明目張膽,是存了殺人滅口的心。
“但好在一隻大妖救了我們。”其他人跟着附和點頭,但又有些洩氣:“師父為了保護我們重傷未醒,魏師兄每日帶人到處打聽裴少君的下落,已經好幾天沒回來。”
江熄想,魏齋聽到外面的消息後今晚應該會回來。
果不其然,在黃昏的時候,他們見到了風塵仆仆的魏齋,他看了眼江熄和向還寒,徑直走向蘇九娘:“我打聽過了,自那日裴叔帶我們回來後就沒出過城,我隻是想見見他,你們為何攔着?”
蘇九娘冷哼一聲:“他不想見你們,更不會跟你們去什麼勞什子天淵派,救你們一命就該感激涕零了,别蹬鼻子上臉!”
魏齋深吸一口氣,在院子裡用最大的聲音呼喊:“裴叔,我是魏齋,我知道你在,求你看在往日情面上救一下我母親,也救救天淵派。”
這個“也”字用得太過順帶了,江熄忍不住加入呼喊:“裴少君好,晚輩是天淵派少宗主江熄,冒昧登門拜訪,天淵派之動蕩需勞您出手,晚輩定結草銜環以報大恩。”
兩聲下去,除了崖壁上多亮起了幾盞燈和多了幾個探頭探腦的妖,無人應答。
魏齋和江熄也都不死心,一聲聲喊着,江熄甚至拉着守誠和守謙一起喊,被晾在一邊的向還寒拍了下跟江熄較着勁比誰聲音更大的魏齋:“裴少君,我是向正雁的徒弟,師父有幾句話讓我帶給你。”
聲音不大,但令空氣有了幾分凝滞。
唯獨江熄從向還寒的話裡聽出了一絲不滿——向好人沒用“您”。
就在衆人以為裴時不會有任何回應的時候,一道聲音傳來:“真的?”
向還寒回應:“是。”
話落,樹根上的藤蔓像是有了生命般開始扭動,卷到了向還寒身上,江熄伸手想去抓,但為時已晚。
眨眼間,他被卷入一道房門中,蘇九娘緊跟其後擠了進去,房門打開合上甚至沒有任何聲音。
誰設的禁制自然誰就能解得,就是如此霸道。
魏齋看了眼那緊閉的房門,又看了眼江熄:“為什麼又要向師弟卷進來?”
江熄眼直勾勾盯着那道緊閉的門,冷冷回道:“呵,他是為了你和你娘來的,我是誰啊,能使喚他來。”
裴時會怎麼做……
周北墨說過,裴時與向正雁應當老死不會往來了。當年裴時隐姓埋名加入蒼山派,在大比中結識向正雁,與他們年紀相仿的人都見識過裴時是如何用七年的時間纏上向正雁的,讓這個修道奇才一度沉迷于風花雪月,甚至與他結成道侶,承受了諸多流言蜚語。
後來天淵派的一位長老被人刺殺,他的弟子查到了裴時頭上并無意中發現了他半妖的身份。原來他進入天淵派的目的也并不單純,一方面是為了刺殺一位長老,一方面是為了用雙修之法從向正雁身上獲取靈力沖破半妖修煉過程中的屏障。
一舉挑明後,裴時無可辯駁,但意料之外的,在被衆人圍困時卻用問心蠱朝向正雁問心。
問他,對自己是否還有情。
向正雁不開口,就算血液倒行都沒有回答,在裴時被圍困袖手旁觀,但饒是如此這半妖也沒有被制服,離開天淵派後再無人知其所蹤。
愛之深,恨之切,就向還寒那張嘴,萬一不說點好聽的,料不準裴時會不會一起之下要人性命。
江熄拍了三下額頭,抿了抿嘴,朝緊閉的房門喊道:“我也有向壇主的話要帶,少君不一起聽聽嗎?”
魏齋一副“你在幹什麼”的憤怒樣,他是真怕江熄去會搞砸所有事。
洞中,向還寒看着與巳淵壇房舍很像的格局中坐着一道身影,身後挂着很多畫像,畫上之人俨然就是自己的師父。
那人緩緩張口:“你師父現在是逢人就說起我的事嗎,倒是挺念叨我的。”
“并不會。”向還寒回答。
裴時冷笑了一聲,目光掃過向還寒後擡起手:“是不是我聽聽便知道了。”
江熄一個身子前傾,電光火石般便被一股靈力帶至了向還寒身旁。
他呼了口氣,躬身時眩暈感未消,隻來得及先客套:“少君好。”
“二十多歲了吧,長得倒越發像你娘了。”
上來就一副長輩的口吻,這讓江熄嘴角抽搐了一下,但一想到有人還記得自己母親的樣子,又讓他氣不起來。
但在向還寒聽來,裴時在“二十”這一數字上停留了很久,歲月如梭,但于一隻妖來說不過彈指一瞬。
“好了,那你們誰先說?”
向還寒看了眼江熄,江熄略一挑眉讓他随意。
“師父說,你若這次救下江宗主,往後便無需擔心天淵派的針對,是好事。”
“怕我不救日後被人刁難?”裴時自言自語了一聲,然後又問道:“還有什麼話?”
“金夫人大概說過死也無妨的話,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裴時的手在桌子上敲了幾下:“她如願以償,繼續活下去也不會快活,還有嗎?”
向還寒搖了搖頭。
“奧。”桌邊傳來一聲歎氣。
江熄也跟着在心裡歎氣。巳淵壇這一對師徒在為人處世方面是不是太過獨來獨往,所以說話行事才會時而恭恭敬敬時而如此生硬。
其實還有别的話可以說的,但向還寒猶豫了。
臨行前向正雁阻攔他前往,一者說善妖世間寥寥無幾,此行恐怕會遇到不少險惡,再者說裴時離去決絕,他快死了都沒見這妖回來,怕他仍舊懷恨在心。往日情誼這種東西,都是愛之深恨之切。
但看到室内這些裝潢和畫作,向還寒覺得這裴時應當也不是決絕的人,于是他的思緒從餘光裡收回:“但我有事想問裴少君,可否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