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甩甩雙臂,雙手合十。
擡手時,右側腰腹部蓮花經文紋身的下方,露出一個漢字紋身——【非】。
“(泰)謝謝。”鄭非微微低頭。
陪練的亞裔男人也脫下護具,雙手合十與鄭非回禮。
“(泰)祝您一路平安。”拳師低頭鞠躬。
作為老師,他的禮數比學生更加恭敬。
泰拳拳師離開了拳台,鄭非慢吞吞轉了身。
他走近拳台邊緣,兩名保镖及時給他遞上了一塊白色毛巾和一瓶水。
圍堵着男人的保镖們離開了拳台邊,讓台上之人重新出現在愛麗絲的視線中。
天花闆的白色燈光自上傾瀉而下,高高矗立的男人遮擋了一片光線,像關掉了愛麗絲眼上方的那幾盞燈泡。
愛麗絲迎着他眼中垂下的審視,看清了他的全貌。
這種生死未蔔的時刻,愛麗絲突然犯了職業病。
她開始不合時宜地觀察起他的外貌。
他裸着上身,穿着一條黑色拳擊褲。
胸膛起伏着,還在因為剛剛結束了的拳擊訓練而微微喘息。
與圍着拳台的那些肥壯的黑衣保镖不同,他的肌肉像貼緊了每一根骨頭似的那樣結實。
汗水已經布滿了麥色的皮膚,像抹了油一樣。濕漉漉的黑發抹向腦後,像打了發膠一樣泛着潮濕的水光。
愛麗絲打量着這位傳聞中的布萊迪家族的一員,他也在打量着她。
他的打量說不出是端詳還是隻是想等着她先開口似的,總之,他隻盯着她瞧,眼神越發饒有興趣。
在好像故意留給她的充足的打量時間中,他的身體向前俯低一些,伸出兩條手臂,一左一右随意地搭在拳台圍欄上。
肩頭肌肉随之鼓起,撐得臂膀上兩把交叉手槍的紋身拉長變形。
他像一頭大型食肉動物一樣虎視眈眈,危險,嗜血。
有一種即使獵物沉進水底,他也會把它拖出水面随之将它開膛破肚的狠決。
愛麗絲的視線飄下,她快速瞥到了他右半邊胸膛的老虎紋身。
這位布萊迪先生很年輕,也十分英俊。
但她絕對不會挑選這樣的人當作她的獵物。
盡管她明白,他的金錢可以喂飽她一輩子。
想到這裡,出于本能的,愛麗絲還是膽大地咽了一口口水。
貪婪的心思溢于言表,愛麗絲看着面前的男人,他并沒有因為她偷偷挺起的雙胸而有所動容。
他微微側頭,嘴角抽動了一下。
這感覺——更像是蔑視。
“傑伊·麥克斯在哪兒?”鄭非開門見山。
這具滿是火石與硝煙味兒的身體中講出的語氣意外的平和,甜蜜,這倒令愛麗絲有些吃驚。
“什麼?”
面對鄭非提起的有關一個月之前百萬富豪之死事件重要關聯人員的名字,愛麗絲結巴了一下。
她緩過神來,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她的話音剛落,就好像徹底開啟了畫面的一鍵暫停。
拳廳内一片寂靜,這裡站了七名保镖,但卻像完全不存在似的連一絲呼吸聲都沒有。
身後丁零當啷,愛麗絲轉頭望了一眼,有一名保镖坐在椅子上在數子彈,那些金屬在他手掌中碰撞并組裝槍支的聲音回蕩在黑白色調的拳廳,她的後背頓時緊繃繃的。
“看樣子你是知道的。”一分鐘後,鄭非說。
他的嘴角挂着一副平和的笑容。
他沒有給愛麗絲辯解的機會,繼續說:“你們與傑伊·麥克斯在我這裡搞仙人跳,死了人。一個月。”
他微微蹙眉:“大家都不敢來這裡玩了。一個月。”
“這可是很多錢。”鄭非的語氣轉為遺憾,同時他也很誠懇地說,“我隻是想讓他還錢。”
“呃——”愛麗絲的眼睛充滿了愛莫能助的無辜。
彈夾猛地拍進手槍,一隻手将它快速上膛。
愛麗絲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這個把手槍玩出很大動靜的保镖,他完全沒有看她,而是兀自玩着手槍。
愛麗絲緊張地咽了一口口水。
“抱歉,先生。”愛麗絲硬着頭皮看向鄭非,“事發後我就沒見過他——”
一根繩上的螞蚱總是最團結的,尤其是混迹賭場的江湖騙子們。
可惜這裡是拉斯維加斯。
法律隻允許了賭博,沒有允許這裡再變成一片荒漠淘金客與幫派遍地的由槍支說了算的蠻地。
鄭非俯視着眼前的女人,他的确沒指望這個女人能說出點什麼實際的信息。
人就是這樣,槍不架在腦袋上,嘴巴就比命還硬。
雙臂在拳台護欄上收回,鄭非直起身子。
“你搞得我們很是難辦。”鄭非沉一口氣,低頭撕開手腕上綁帶的扣帶。
“下次别再這樣做了,好嗎?”他拆着手掌上的拳擊繃帶,輕言細語,“先生們如果知道我們的酒店中總是藏着美杜莎,沒人會再來了。”
他說着,還扭頭對着愛麗絲露出一個打趣的笑容。
愛麗絲松了口氣。
“好。”她這次很爽快地同意了。
她甚至昂起下巴:“那我能走了嗎?”
鄭非聳肩:“請便。”
“好。”
愛麗絲一個勁兒地點頭。
這突如其來的輕松的赦免,但在這四面八方被保镖們盯緊的視線中,愛麗絲一時間不知道自己在離開這裡之前的第一步是什麼。
她故作淡定地挽了挽頭發,這才看到自己手中已經亂蓬蓬的假發。
愛麗絲甩甩假發,她翻出頭皮,将它戴在頭上。
“我的男朋友在哪?”她看着台上鄭非的側影,終于想起被帶走的肯。
拆繃帶的左手聞言停頓,鄭非慢慢擡起了頭。
“你的同夥——”
“那是我的男朋友。”愛麗絲機警地打斷了鄭非的話。
在男人一瞬間淩厲掃來的視線中,愛麗絲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我——我說的是真的——”
“你的男朋友。”鄭非笑了起來,他點點頭,認同了愛麗絲口中的事實。
“他偷了籌碼。”他說,“等他把籌碼還給我,你就可以見到他了。”
身後拳擊練習室大門被輕輕敲響,一個男人開門走進這裡。
他與其他在場的保镖一樣,身着西裝。
寸頭,高大,魁梧。
“老闆。”他站在門口,對着前方看來的鄭非默默搖了搖頭。
視線從門口的傑森落回台下女人那頭亂得像稻草一樣的金發上。
“按規矩來吧。”拳擊繃帶與鄭非的語氣一起輕飄飄地落在皮質拳擊台上。
傑森點頭,他轉身打開黑門,壯碩的身體消失在門縫之中。
「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