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非的視線又看向了倚靠在她肩頭的女孩。
那個女孩,黑發,看起來也是中國人的長相。
視線看回女孩,鄭非問:“你幾歲?”
他的聲音太溫和了,像一陣草原的風。
他與那些野蠻的人們有着完全不同的氣息,所以羅心蓓也不再發抖。
“19歲。”羅心蓓說。
鄭非點點頭,又看向那個女孩。
他揚了一下下巴:“她呢?”
“17歲——”
羅心蓓話音未落,鄭非迅速起身。
他對身後的黑人說:“開門。”
像蛇一樣纏在門鎖上的鎖鍊在門邊發出令人心驚的聲響,還沒有反應過來男人問題的意圖,籠門打開,一隻手抓住了羅心蓓的手臂。
她的鼻尖吸出一聲壓抑的驚啼,她說不出任何話來,所有的驚恐在喉間化成一灘支吾。
它不由分說地拽着她向外而去。
僵硬的雙腿走得跌跌撞撞,又被那隻強有力的手牢牢支撐着力氣。
“伊萬。”鄭非一手抓着羅心蓓,伸手接槍。
“女士。”鄭非接過槍,他把羅心蓓的手臂遞給伊萬。
手臂被更用力的兩隻手抓緊,還有一隻手把肩膀用力向下按。
原本就又餓又累的雙腿癱軟,羅心蓓跪在地上,她看着黑洞洞對準自己的槍口,隻剩一片木然。
那個男人的眼睛就在槍口的邊緣,槍口就像他的右眼。
她被他的下手們牢牢桎梏着,像任人擺布的木偶。
破曉時分的金色天光,籠罩了女孩蒼白的臉龐。
對準額頭的槍,卻沒有按下扳機。
“他們讓我殺了你。”看着女孩連顫栗都沒有了,鄭非張開了嘴巴,“或者和你——睡一覺。然後成為我不會告發他們的保證。”
他一筆帶過了那樣龌龊的詞語,和盤托出了她究竟為何而死。
死亡遲遲未來,羅心蓓睜開了眼睛。
“為什麼?”
她的聲音沙啞,已如同破裂的布料。
“擔心我為了報複他們,去聯系你們的維和部隊。維和部隊無權插手當地政變,除非這裡有需要他們解救的同胞。在你臨死前,我必須告訴你真相。”鄭非搖搖頭,“抱歉,女士,我不想這樣做的。”
他挪了挪腳步,重新将槍抵上前方。
“閉上眼睛。”他的語氣滿是安撫,“很快的。”
殺了?
睡覺?
“不,不!”羅心蓓搖頭,“你殺了我,你就徹底有罪證了!”
“你選第二個。”她急切的語氣像虔誠的哀求,“我不會告發你,我保證!隻要——”
她力竭地低下頭:“隻要你别殺我。”
槍與兩道沉靜的視線盯緊了女孩垂下的頭顱,鄭非無言看着羅心蓓的一舉一動。
這個無辜的女孩。
她在哭。
可以理解。
她現在才哭,他認為這有點太慢半拍了。
她差一點就無法為自己的死亡而流淚了。
“做筆交易,怎麼樣?”
頭頂上方傳來男人的聲音,羅心蓓停止了嗚咽。
她擡起頭,終于完整地見到了男人的兩隻黑色的眼睛。
在太陽升起的時刻,被染上了一層金色。
“你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嗎?”他對她說,“我們可以合作,籌碼等價交換。”
籌碼?
等價交換?
“回家。”羅心蓓啞聲說,她顫抖地呼吸着,“我想回家。”
“好。”
鄭非同意了。
手槍挪去一旁,沖着地面開了一槍。
他把槍放進腰間,拽起了羅心蓓。
戴着戰術手套的拇指擦去了女孩左右臉頰混亂的淚痕。
“我要金礦,你要回家。”在頭領與軍師聞聲出來看看動靜時,他湊近了她的耳邊,“我拿到合同,我送你回家。”
羅心蓓看向鄭非。
“我能相信你嗎。”她問。
“我也不知道是否該相信你。”鄭非低頭看着羅心蓓臉頰上被他擦紅的痕迹,“按你的選擇來說,你活着,對我的确算是一種威脅。”
“但這是緣分。”他又說,“你是中國人,而我有四分之一中國的血液。”
喉嚨咽下一口決絕:“我們别無選擇。”
“那你呢。”羅心蓓再三确認着,“你不會騙我?”
“不。”鄭非搖頭,“我們是同胞。”
羅心蓓看向了水泥屋,
“他也是同胞。”
他原本說不會殺她,卻把殺她的機會給了别人。
鄭非撇撇嘴。
“人性,參差不齊。”
他放開她的手臂,牽起她的左手。
細瘦的指尖搭在作戰手套的掌心中。
他的手指像鉗子一樣硬,隔着一層手套棉料,有着沒有生命一樣的觸覺。
黑人們已經湧出了屋子,他們抱着槍,連同站在屋頂巡視的哨兵一起望向這裡。
“有空屋嗎?”鄭非轉頭問頭領。
頭領裝作溫文爾雅的模樣。
他伸出一條手臂:“就在這。”
就在這。
他們是打定了主意要将他侮辱到底。
鄭非看向羅心蓓:“他說就在這。”
他不可能再讓她去選擇送死了。
或許是心中壓藏的那幾十口人的生命,他們太無辜了,連同這個女孩。
他們像一個水泵,正等待一個機會,放出他心中狂熱的血液灑遍這座村莊。
鄭非摘下頭盔,他把它戴在羅心蓓的頭上。
頭盔遮擋了她的視線,還有一半臉龐。
他脫下防彈衣,又脫下了迷彩外套。
外套寄在她的腰間。
像長長的裙擺。
風吹着羅心蓓的雙腿,像輕輕推她邁開腳步。
鞋底蹭着土地,她緩慢地向前走去。
一步,一步。
她走上一條滿是荊棘的,但沒有選擇的生路。
她聽到那些逐漸響起的嬉笑聲,握住了那隻手。
那隻手帶領着她,坐在他的腿上。
“你來掌控我,可以嗎?”鄭非環繞着四處,“别擔心。這裡現在是動物世界,我是雄性,你是雌性。把我們當成猴子吧,或者大猩猩,又或者——什麼動物都行。”
“隻是繁衍行為而已。”
“等我們回到人類世界,我們可以重新定義一下關系。我會補償你。錢,房子,土地。你要什麼我都會給你。”
“帶我離開這裡。”羅心蓓攀住了那具像石頭一樣硬的肩膀。
或許是他的語氣實在太像人類了,在這樣被獸類環繞的世界,她終于把他當作了所剩無幾的同類。
“就帶我離開這裡。”她喃喃自語,“他們早晚會殺了我的,那些人——他們說等恢複通信後就要打電話要贖金。我騙了他們。因為我付不起40萬美元的贖金。”
“我不能說我沒有錢,隻要說自己沒錢,就會被——被殺掉。”
“我不想被那群黑人——”她垂下眼睛,艱難地不去幻想吉安娜和另外一個女孩被拖進屋子的下場,“也不想被丢去野外喂獅子。我想活下去,想回家。你有你想要的東西,我有我想要的東西——”
“我們是——”她攥緊了鄭非肩上的布料,“我們是同盟。”
“同盟?”
這個詞,令鄭非輕聲一笑。
“好。”他點頭,承認了在這片大陸上突然而來的結伴。
冰冷的眼神掃過那群啼叫的‘獸類’:“我們是生死同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