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膝跪進一片砂石,腰間垂下的外套隻堪遮住最難以奉獻的羞恥。
頭盔擋住了半張臉龐,藏起了已經麻木的眼睛。
隻要看不到——就可以當他們不存在。
周圍的歡呼與起哄的聲音像是成群的猴子。
他說的沒錯。羅心蓓想:這裡就是動物的世界。
這裡隻有死亡與等待死亡。
她見過初生的羚羊,也見過羚羊難逃獅口。
角馬遷徙隻為生存,在活下來之前,卻得經過一條滿是鳄魚的河。
鬣狗圍獵獅子,秃鹫盤旋于腐肉上空。
日出,日落。
反反複複。
弱肉強食,強者也會跌進陷阱。
人類的本質就是獸類。
沒有文明與法條的制約,在這一望無際的非洲大陸上,回歸了本然。
那隻手輕輕包裹着她的後背,它的确什麼都沒有做,隻等待着她安撫好自己的呼吸。
坐姿僵持難下,羅心蓓把全部的力氣壓在了鄭非的肩膀上。
“疼嗎?”
鄭非聽到女孩在他身後仿佛抽泣般的呼吸。
“等下就不疼了。”他試着安撫她。
靴子後跟擦過地面砂石,攤開的左腿微微收起。
這一番輕微的颠簸,女孩終于吭聲了。
“你别動。”羅心蓓的額頭已經加倍滾燙。
“好的。”
左腿隻收了一半,鄭非就這樣坐在這裡。
他遵守了規則,隻等她自己的決斷。
不過她實在太緊張了,左手用了力氣,勾着他的脖子,幹瘦的肩頭戳着他的嘴唇。
“第一次?”鄭非微微側頭。
羅心蓓搖頭。
她咽下口中因為緊繃而越發的幹燥。
“不是。”她慢慢坐下。
鄭非松了一口氣。
“好的。”
“你叫什麼名字?”他現在才想起來這件事。
耳邊是長達十幾秒的沉默。
他隻聽到她更沉重的呼吸。
“我隻是不知道該如何稱呼我的盟友——”
“林——”羅心蓓張開嘴巴,“林樂樂——”
“動啊!”
軍師的笑聲在随笑一起抖動的手機後揚起,他叼着雪茄,口齒不清地大聲吆喝,“先生!你是不是沒有看過片!”
周圍響起了一陣誇張的哄笑。
伊萬、尼古拉還有安東尼守在鄭非的身邊,他們已經被搶走了步槍與防彈背心,右手摸着腰間的匕首,盡職盡責地盯着四周。
他們不低頭看鄭非與羅心蓓,也沒有像那群黑人一樣哄堂大笑。
軍師已經溜到了他們的面前。
他拿着手機,來回找着角度拍攝着。
鄭非掃了一眼前方,他擡起手,在不斷湊來的鏡頭中擋住羅心蓓的側臉。
他按着她的後腦,把她的臉埋進他的左肩。
“林樂樂。”鄭非用中文問道,“哪個樂?”
“Happy?”他又問。
羅心蓓點頭:“Yes——”
鄭非沉一口氣,擡起雙手。
雙掌輕松環繞女孩的腰。
他加入了她的獨角戲。
手托起她,舉起,放下。
“Happy?”他的語氣極盡玩鬧般的輕松。
連續兩下,羅心蓓的腦袋好像轟的一下炸開了。
“No……”
“No?”耳邊的聲音更頑劣了,“No happy?”
這有歧義的話,羅心蓓隻張着嘴巴但不回答。
她一下一下呼吸着,後背密密麻麻出了一層熱汗。
“Yes or no?”他還在問。
本來跪在砂石上的雙膝與騎虎上上下下多少次一起疼得靈魂都在飄,羅心蓓突然來了脾氣。
“你閉嘴行嗎……”她有些氣急。
于是這個男人真就這樣閉上了嘴巴。
他的雙手滑落她的腰側,像給她安上了兩道沉重的鐵鐐。
身體像被嵌入了一把長刀,每動一下,都被刀刃一分為二。
“你——”羅心蓓咽了咽幹燥的嘴巴,想轉移注意力,
“你叫什麼名字——”她的态度重新友善起來。
“鄭非。”他這次用中文回答。
“你不是——美國人嗎?”
“我有中文的名字。”
“哦——”羅心蓓深深歎出一口呼吸。
她接連歎息着、咬唇。
嘴唇不斷被舌尖浸濕,又被極度缺水的身體火速吸幹。
原本柔軟的嘴唇已經像一塊幹癟的葡萄幹,唇線邊緣泛起火辣辣又粘稠的緊繃。
“沒人來找你?”
這個叫鄭什麼的又開始聊起來了。
“我媽媽去世了。”羅心蓓分身乏術,随口應付着,“我爸爸再婚,他有了新的家庭和孩子。”
那麼恐怕沒有第二個中國人可以幫這個女孩報警了。
鄭非撇撇嘴。
“可惜。”
他話音未落,雙手掐住羅心蓓的腰把她抱了起來。
軍師看得正上頭,他彈了一下舌,沒好意地笑起來:“這麼快?”
“這些籌碼夠你用了。”鄭非低頭整理着自己的褲子。
原本就疲軟的雙腿此時更加輕飄飄了,羅心蓓努力在地面站穩。
她慢慢拍掉膝蓋上已經印進皮膚的細小砂石。
她挽着耳邊掉落的碎發,看着鄭非扶地站起。
手掌拍掉沙塵,鄭非深深地看了一眼羅心蓓。
她低着頭,忙着穿上她的褲子。
鄭非越過羅心蓓,他徑直走向了屋子方向。
伊萬、尼古拉與安東尼也緊随其後。
羅心蓓站在原地,軍師也沒動彈。
他對着她瘦小的個頭肆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又對着她露臍吊帶顯露的胸線和柔軟的細腰多盯了幾眼。
然後他收起手機,也往那間水泥屋走去。
剩餘幾個圍在屋外的黑人也重新跟着軍師回到了屋内,沒有人再管羅心蓓還要不要回到籠子裡去。
羅心蓓收回視線,她低頭看向系在腰間的迷彩外套。
她又看向了籠子的方向。
已經沒有人在意她剛剛經曆了什麼,大家已經被恐懼與絕望還有饑餓與口渴折磨得——全都像屍體一樣躺着、靠着,一動不動。
“羅絲——羅絲——”
耳中傳來一陣虛弱的呼喚。
羅心蓓轉頭看去。
蘇兒側躺在籠子中,她閉着眼睛,沉重的腦袋與泥土糾纏着。
“水——”蘇兒氣若遊絲,“水——”
“哐當”一聲,失去頭顱的獅子被扔在了一張木桌上。
它已經死了太久了,讓整間屋子一下充滿了血液與肉的烈性氣味。
鄭非與頭領回到了談判桌邊,他神色自若地看着頭領對着軍師遞給他的手機屏幕露出了一種勝券在握的微笑。
“讓魯比把獅子炖一下。”頭領握着手機沖着鄭非身後高聲命令道,“記得我要吃心髒的部分!”
他仿佛已經預想到獅子的美味一般咂巴了咂巴厚實的嘴巴。
四個黑人青年和一個黑人小男孩把步槍轉去身後,他們擡起了獅子,哼哧哼哧地把它帶去給頭領口中的魯比。
頭領收回視線,他看着面前的鄭非,突然一笑。
“好吧——”手機扔在了桌上,頭領笑着歎了一口氣。
他把雙臂全部放在桌上,努着嘴看着鄭非。
“金礦,是吧?”頭領的右手搓着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