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凱利托的深夜,一句又一句膠着的交談從東部第一警署的會議室中隐隐約約傳出。
“沒辦法,我們最近年底查得嚴……接到舉報,肯定要按規定傳喚的。”
“所以說到底是誰舉報的?”
“這個……唉,那個,保護證人……”
“比起證人,你不注意一下自己的腦袋嗎?”
一陣安靜。而後,優雅矜貴的男聲打破了尴尬:“抱歉,他不是那個意思。……嗯,您請繼續說。”
沉重的椅被拉開的聲響。貝利·懷特艱難地拿起水杯抿了一口,臉色已經因熬夜而發黃,但出口的聲音仍然穩定而清晰:“在另一位當事人到場前,我們可能很難斷定整個事件的始末,畢竟道路監控缺失了一部分,布萊克先生。您二位還需要在這裡等待一會兒。”
“還有,您二位放心。”他熟練地補充道,“有首席貴族在的場合,整間會議室的監控系統都是關閉的。”
西門禮貌地點了點頭。烏鴉扮完黑臉,見老闆沒有進一步威脅的意思,便也随之安靜下來。
幾人圍着會議桌坐下,繼續交流,語氣緩和了不少。時鐘挂在牆上,精準地走動着它老舊的秒針,在夜幕之下等候着另一位事件當事人的到來——其實,應當是刑事科去親自接來的,隻不過當貝利得知另一位姓薩柯達裡時,他就擺了擺手說算了,那位尊貴的代理人從來沒缺席過這種與法律有關的場合。
過了一會兒,警長水喝多了,起身去上了個廁所。
西門的神情瞬間有如寒風刮過,冷冷地盯住了自己的名義下屬,他甚至都不用開口,明晃晃地把問題挂在了臉上——“為什麼消息沒封鎖住?”
烏鴉立刻起身,充滿歉意地鞠了個大幅度的躬,道:“對不起老闆,交管局那幫值夜班的廢物睡着了,消息沒傳達到,最後隻來得及删了大部分的監控。警署的反應太快了,完全超過我的預料,已經派人去查了。我會為您今晚浪費的時間和精力負責的。再次向您緻歉。”
西門冷呵了一聲。交管局的廢物?算起來都是烏鴉見面要喊叔伯的中年大腹便便男人,廢物也是意料之中的。
卡文迪許,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一個新興貴族把老貴族的病都得了個遍,也不知私底下究竟養了多少飽食終日的無用之人。
“算了。”他清清冷冷地道,“你……”
但他才剛吐出半個字,那雙眼睛忽然銳利地一轉,猛地盯住了會議室門縫外一閃而過的身影!
——一個女人,穿着普通的警員制服,端着兩杯熱茶推門而入。
她面容平凡,笑容溫和,胸前老老實實地挂着工牌,警号AE81907。
“晚上好,尊貴的先生們。喝點茶嗎?”
女警用那種加班時特有的、略顯疲憊的嗓音和語氣問候着:“品質上好的西别蘭紅茶,很提神的。”
此時此刻,東部第一警署半個街區以外,布加迪威龍低調地停在了一處路燈沒有照射到的黑暗角落。
赫洛下了車,将寬敞的副駕還給艾瑪,滿意地盯着她編好的麻花辮,又親了親小孩的額頭。被海文罵了句什麼後,很快嬉皮笑臉地關上門走了。
回東部警署對她而言就像回家一樣,親切熟路得無以複加。赫洛優哉遊哉地走到大門,跟前台打了個招呼,一邊在腦子裡幻想着西門坐在審訊室、戴着冰涼的手铐、潮紅的臉上露出屈辱神色的模樣,一邊帶着那副無可挑剔的完美微笑朝會議室走去——她知道首席貴族肯定不會出現在審訊室的。
但是,她并沒有想到自己會遇到第二個熟人。
——會議室門口。女警和赫洛相對而視,雙雙的神情都複雜而充滿了深意。
視線隻在那空了的杯盤上停留了短短一瞬。
在女警目前為止的整個人生裡,還從來沒有人行動時的速度這麼快、敏捷而悄無聲息:她隻感到腳下輕飄飄打了個旋,視野一晃,整個人就飛一樣地被撈進了旁邊的女廁,額頭抵住了有些發涼的瓷磚牆壁;而杯盤不知何時被順帶奪走,此刻已安安靜靜地擱在了洗手池的邊緣。
“……”
代理人的氣息撲灑在她的左耳,低沉着發震:“又見面了,埃及貓小姐。”
女警試着掙了掙手,但身後人的力氣大得吓人,兩條手腕牢牢地鎖在後腰,動彈不得分毫。她隻好先讪讪地服了個軟:“您好,獅子女士……咱倆真是有緣啊,對吧?”
“你真是威爾遜家的人?”赫洛眯了眯眼睛,好像想從她身上嗅出點兒什麼賭狗味來似的,“否則你的手段真是太令人佩服了——混進窯子可不容易。這就出來了?”
隻見女警側臉不答,額發濕漉漉地貼住皮膚,笑了一下:“您也不容易……幹嘛要這樣做呢?現在是在警署,我得服務您呀。”
“你服務别人的方式就是喂他們喝Y-10麼?”赫洛語氣微妙,“……我希望你最好沒有對布萊克家的二公子做出這麼無禮的事情。他不是抵抗型基因,你會攤上一條人命的。”
“或許我已經攤上過很多條人命了。”女警輕輕道。
赫洛緊緊盯着她數秒,松開手,站在她的身前,低聲道:“人命和人命的價格并不一樣,這道理你總該知道。”
“……”女警揉了揉手腕,意義不明地瞥了代理人一眼,“我沒對他下藥。那真的隻是兩杯用來招待尊貴客人的上好紅茶……瞧把您緊張的。您想對我說什麼?男人?隻有這個嗎?”
此時外面已經響起了一些腳步聲,恐怕貝利快要回來了。于是赫洛索性也直白地問道:“我好奇你,或者說‘你們’,‘火種’——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你們給我下了藥,但是然後呢?”
然後?
女警深深地望着她。
那目光裡夾雜着一些令人無法理解的、極度狂熱卻又極度冷靜的東西,仿佛是一株火苗,滾燙地探進焰心,卻摸到了一片微涼而詭異的甯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