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斑沒能覺察到代理人對畸變體幾乎深入骨髓的恨意,也忽略了那慢慢擴散在空氣中的抹殺本能,而是歡快地拉起赫洛的手,帶着她繼續往裡走:“——是畸變體呀,是畸變體!我們不像基因适應研究中心那麼迂腐,他們總覺得畸變體是不可改造的外物種,但他們錯了,盧米奈特是火種,而畸變體是承載火種的神使。你怎麼能指望人類的軀體适應神使的力量呢?這個實驗本來就該反過來。”
她們一步步地往深處踏去,每每經過一片培養皿,皿中的生物便會“砰!”地一聲撲到壁上來,藍與黑糾葛包裹的肌膚緊緊貼着特制玻璃,生物的本能貪婪而赤/裸,毫不遮掩地黏在了代理人的身上。
确切來說。
是黏在了她的左手,手腕處——發波芯片的位置。
“……”赫洛意味不明地勾起嘴角,眉頭下壓,似乎并不經意地與它們一一對視,“你的孩子們平時也這麼熱情嗎?”
“它們很愛我們的,對新來的客人總是這麼好奇。”
“哦,客人?”
“嗯,就是它們的食物。”雀斑回頭一笑,那個笑容幾乎說得上是燦爛了,“我們從黑市買人,買十送一,偶爾殺手們還會順帶弄死幾個,一般也都會帶過來。隻要死亡時間不超過24h,心髒一般就都還可以用,偶爾有品質太差的也沒辦法,就當幫人家清理收尾了。如果有必要,卡……投資人們也會搭一把手。”
終于走到了盡頭,赫洛仰起頭,看着牆壁上密密麻麻的實驗記錄、死亡報告與日程安排,沒來由地從暴怒與殺意中感到了一陣蒼涼的眩暈。
火種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重複着将心髒安全植入畸變體的實驗。
在這個過程中,他們失去了數以百計的研究員,埋葬了無數昔日并肩作戰的同僚。同僚的屍身喂進畸變體的口中,就如一滴水投入大海,隻在進化過程中留下了微不足道的痕迹;實驗對象開始變得越來越強大,在某一年幾乎到了難以控制的程度,投資者天降一筆巨款,而更新過後的容器與藥物讓他們得以在這囹圄之中繼續安生。
這裡根本不是什麼理想主義者的聚居地,而是一個用血與骨投喂秃鹫的屠宰場。
……你們真的想過進化完全的畸變體會是什麼樣嗎?即使再如何不懂生物學,也知道這個世上沒有任何一條真理在被驗證前會成為可以依賴的定論。偌大一個國度,人類與盧米奈特反複抗争了如此之久,為了不被污染、畸變付出了群山般沉重的努力。
是,凱翡拉活了下來,巴爾德活了下來,可更多的母輩和父輩早已死去,那個被智械危機陰影籠罩的時代不分你我地吞噬人群,達到了平等時代都從未達到過的死亡平等。聖凱利托的總人口銳減了三分之一。即使在活下來的那部分中,也有許多因腦部受損而永遠地被關進了精神病院,不分清醒與睡夢地承受着暗無天日的恐怖幻境。
“……你們想用它們,”赫洛回頭點了點那些培養皿,聲線平穩,不帶任何一絲波瀾,“事成之後,做些什麼?”
雀斑愣了愣,似乎全然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我們隻是做科研的,我們……”她慢慢地道,語氣帶着一些無奈的笑意,“我們隻完成一個目标,至于用那個目标去做些什麼,是政治家要考慮的。”
人類的曆史,不是從來如此嗎?
赫洛淡淡地陳述:“它們如果被手握重權的貴族掌握,有100%的概率成為新型的殺傷性武器。人類現有的武備雖足以摧毀畸變體,但其難度在面對進化型時會幾何增加,遑論徹底具備人類智慧的……理論上的完全型。”
雀斑溫柔地笑着:“核武器可以摧毀一切。”
赫洛沒有看她,良久,才微不可察地從喉嚨中發出一聲哼笑。
“人類從來不想摧毀一切。”她低聲道,“發出威懾和執行威懾,兩個概念截然不同,後者幾乎不可能實現。你無法威懾畸變體。核武器隻能摧毀基因鍊,摧毀不了盧米奈特。”
“……”雀斑臉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她也随着回過頭,看向自己的孩子們。
“老實說,我不在乎人類的結局。”她忽然像變了個人,聲調平平冷冰冰的,帶着很濃重的疏離與嫌惡,“我也讨厭那個姓卡文迪許的家族。貪婪之人必食其果,他們遲早會品嘗到惡意的回饋,永遠也别想控制這些神聖的造物。”
“但是,赫洛女士,赫洛·唐女士。”雀斑扭過頭來,認真而疑惑地盯着赫洛的側臉,“您居然一點也不好奇卡文迪許——我們的投資者——到底為什麼如此劍走偏鋒,想要得到我們的成果?”
赫洛平淡而筆直地站在原地,迎面對着那幾十台培養皿,坦然接受着神之造物們血色的朝聖,她諷刺地瞥了一眼左腕,宛如一位起了殺心的暴君。
“——我猜到了。”
她徐徐地轉回頭,那些藏在火種竊取凱翡拉記憶、卡文迪許資助非法科研組織背後的秘密,她都全部猜到了。
“卡文迪許在巴别塔的授意下,殺害了凱翡拉·唐的家族,因為他們恐懼女爵那同時碾壓人類與畸變體的力量。”赫洛·唐微笑回答道,“但他們越是恐懼,越是後怕,越是在日日夜夜的噩夢中難以入睡,也就越是提心吊膽,放不下經年累月的妒忌與觊觎……他們想要踩着你們的屍骨,成為第二個聲名赫赫的TANG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