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赫洛把手機往後一撤,保證倆人再也看不到對方的臉,忍無可忍地吐槽道,“三十歲?你們的心理年齡能有三歲嗎?!”
兩個金毛腦袋同時發出一聲冷哼,把頭扭向了旁邊。
赫洛歎了一口氣,她覺得自己脾氣不算太好,但至今能對議院和司法局這種腦殘聚集地保持良好的耐心,主要還有這二位多年以來見面就掐長期栽培的功勞。
赫洛無奈地把話題扯回了費娅卡的健康狀況上,而海文和西門見她消氣,都雙雙松了一口氣。
可幾句交流後,赫洛的臉色逐漸嚴峻起來,因為費娅卡的情況比阿布瑞安嚴重得多:她被烏鴉那一下毫無防備地摔到牆角,脊椎砸了個正着,目前診斷結果是胸腰椎壓縮性骨折和多發性背部軟組織損傷,雖然以塔屬醫院的醫療水平完全可以痊愈,但治療過程中還是免不了一些痛苦。
小費娅卡聽說自己大概要三個月不能自由行走,第一次委屈地掉了眼淚;不過海文剛才帶着艾瑪去見了她,那孩子見到艾瑪平安無事,據說很快又高興了不少。
但小孩子不懂事好哄,成年人就不一定了……總之把相關事宜交代完後,赫洛挂斷電話時的面色非常非常的難看。
西門有些拿不準她的心情,事實上他也拿不準那個小孩的來由,隻是覺得赫洛恐怕對鸢尾酒吧的一切都很上心,因此才忙着趕過來解釋。要知道這件事海文瞞着就瞞着了,他這個跟烏鴉有合作關系的人如果也瞞着,萬一未來某天埋的雷爆了,後果他不一定能承擔得起。
赫洛看穿了他的想法,後槽牙微微緊咬着,克制着微笑解釋了一句:“那孩子是戴維森從西部貧民窟的妓院裡撿回來的,我們養了四年多了。”
“是個非常不錯、很有前途的孩子,雖然對聖凱利托而言她什麼也不是,但對我而言很重要。”她着重補充道。
西門沖她緩慢地眨一眨眼,點了點頭——他知道自己今天至少有一個選擇做對了。
“其實,我還給你準備了一份‘禮物’。”他低聲道,“在外面……我覺得你會喜歡的,現在,去看看嗎?”
.
說實話,其實從降生的那一天起,烏鴉曾經被帶去教堂很多次。每一次對着神像忏悔,他都覺得自己在做一件蠢事。
因為他陰險、狠毒、狡詐、不擇手段,殺過的人比大部分貧民窟嬰兒活過的天數還要多得多。
在上帝的面前,這樣一個人有什麼忏悔的必要嗎?
如果忏悔就能消弭他的罪惡,那上帝廣愛世人的傳言也不過隻是一個笑話。
上帝應該殺了他,用滾燙的劍,用烙紅的鐵,用教堂塔頂墜落的巨石,用彩繪玻璃高窗炸開的碎片……理論上說那個神有很多的機會,但祂一次都沒有為此努力。那麼神還是合法的嗎?祂的存在果真有任何必要嗎?
至少對Crow.C而言,教堂盡頭偉岸的耶稣雕像,縱使再多傳聞、神話,都比不上查爾斯·卡文迪許言語之間的點滴恩賜。
盡管這恩賜藏着毒素,有時也令人覺得如同詛咒……但它至少是個實實在在的恩賜。
對吧?
十分鐘後,當他被一拳揍翻在CivCore地下一層的空曠走廊上時,天花闆上刻畫的《耶稣受洗》在模糊的視野中晃動了一下。色彩糾葛、融化,與線條混為一體,巨大的圓輪化成河水向下流淌,像是一個吞噬萬物的血紅深淵。
“咳唔!……”烏鴉吐出一口鮮血,他勉力睜開眼,右臂支撐着半身,從那雙幹淨锃亮的皮靴向上,一路望見代理人活動的手腕。
他從喉嚨深處咯咯笑了一聲,嘶啞道:“你還是忍不住……要親手殺了我?”
赫洛慢條斯理地在他跟前蹲下,豎起兩根手指。
“第一,在我和‘大王烏賊’的對局中,它賭輸了你的命,我來取走,合情合理。”
“第二,”她不急不慢地說道,“你竟然對小孩動手。我為民除害,天經地義。”
小孩?……烏鴉艱難地回想了一會兒,而後恍然,但又不解。
他不能明白,那隻是一個孩子,平平無奇、毫無血統可言的貧民窟女孩,況且也不是赫洛親生的……事實上,她看起來跟赫洛連半毛錢的血緣關系都沾不上邊。
最後,他難道不是已經收了力氣了嗎?
“為了這麼一個小雜種?”他咬肌抽了一抽,“我又沒弄死她。”
赫洛站起身來,沒有再看他一眼,而是平平淡淡地向身後招了招手。
夜莺和玫瑰一左一右,穿着黑色的一次性作訓服,越過她,将丢了一隻手臂的烏鴉輕飄飄拖起,拽進了旁邊标着“特别會客廳”字樣的房間。
刹那間烏鴉一愣,繼而渾身顫栗,他驟然反抓住夜莺的胳膊,朝視野中漸遠的赫洛大聲嘶吼道:“你不能殺我!你不能殺我,我是卡文迪許的人,我是——”
“你被布萊克送給我了。”赫洛低頭點煙時順便打斷他,從星點火光中沖他燦爛一笑,“他說——‘任由處置,随你高興’。”
烏鴉駭然失聲,他眼睜睜瞥見沉重的鐵門關閉,在縫隙之中,耶稣的面容忽然清晰,他低垂着頭,虔誠地閉眼,上帝在圓輪之中慈祥地望向他——
奇迹啊,奇迹啊,我的主,快賜我一個奇迹吧!
可一切都晚了。他經年累月的忏悔在此刻終于彙聚成了果,鐵青色的門遮蔽了所有圖樣,玫瑰不甚在意地說着什麼,反手抄起了牆上的幾根鎖鍊;夜莺憐憫地俯視他,盡管那目光平靜自在,看不出分毫想要拯救的意味。
宣誓人:赫洛·帕裡坦·薩柯達裡。
作為CivCore的代理人,她的雙手隻用來抹殺畸變體,而保護人類是至高無上的準則。
仇人?赫洛深深地抽了一口煙,閉眼吐出。盡情地放狗去咬吧,眼下不到時候呢。
她把隻抽了一口的煙在指尖掐熄,丢進了垃圾桶。
今天的瘾頭不大,處刑室就是這麼奇妙。畢竟,某些人類的鮮血和嚎叫,那些穿透了時光的過往冤魂的憤怒與解脫,真的要比煙酒有效得多。
“這次結束後别拿錯文件了!”她朝處刑室喊了一句,而後聽到玫瑰的應答和烏鴉的慘叫同時響起。
代理人心滿意足地笑了笑,掃掉身上的煙味,走上樓梯,去重新見她的老情人了。
這份禮物她很喜歡,又省事,又痛快,背後的所有代價都由審委會和布萊克家族一體承擔了。生意人果然講究,西門·布萊克殺伐果斷,第一次出手就如此大方。
無論是作為CivCore代理人,還是赫洛·薩柯達裡本人,她都有必要回一份足夠重量的禮物。
——深淵教團。
那個可能與西門母親之死有關的深淵教團,與雀斑似乎聯系頗深。
它與偏安一隅的火種基地不同,是個盤踞于鹫都、風城乃至全國各地諸多角落的邪教殘黨組織,按照先前從圖靈谷701發現的那封信,它似乎與白銀賭場合作緊密,并在害死莉莉絲這件事上發揮着極其重要的作用。
西門會感興趣的,不是嗎,老布萊克掩蓋了如此多年的秘密,或許就即将要昭告天下了。
至于,那封信的内容……
赫洛走到樓梯半道,一樓的陽光灑下來,她踩在光暗交接處,默然思索。
.
數月前,701,女人的手拆開信封一角,在猶豫之中慢慢攤開信紙。
她的瞳孔陡然縮小,指尖用力地在紙面掐出一條裂縫。
“尊敬的莉莉絲女士:
再次,為您背叛火種的舉動深表遺憾。
或許……您覺得離開基地,就能躲避上方盤旋的秃鹫。無論人類稱呼他們為何物,貴族、官僚、金主、天使……我明白,他們對您而言隻是無窮無盡的麻煩。
貪婪、掠奪、殖民,人類的欲望總是如此單純而嘈雜,令人頭痛欲裂,卻又甘之如饴。
我們可以為您提供新的世界,一把新的、通往真正極樂之地的鑰匙。在那裡,您不須虛與委蛇,也不必忍耐退讓,您和您的貴女都将得到神之使者的守護;它既如火種基地的神使們強大,又如高校智者們聰慧。盡管是上世紀的遺孤,但它偉大而不朽,美麗而迷人。
渴望您。渴望您。渴望您。
塔爾塔洛斯廣袤無窮,黑暗籠罩整片大地,它到處長滿眼睛。
一旦現世——休想逃離。
深淵教團敬上
10.21”
信封展開,内側粘着一張小尺寸的照片。
隻見雀斑昏迷側卧,她的左肩被打上了一個漆黑的星星烙印;一隻巨大的、畸變體的爪子從她背後的黑暗中伸出,帶着黏液與不加掩飾的惡意,輕輕勾在人類的脆弱脖頸上。
——你的姐姐被“神”盯上了,莉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