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東部貧民窟,“窯子”負三層,Adele候客廳。
海文、西門、赫洛、雀斑,四個人分别坐在正方形布局的沙發四邊,在仿佛永無止境的沉默中一起等待着鐘聲敲響午夜零點——不到那時,深海之下就不會開啟,據智械“大王烏賊”說,這是它在近一個月内用來為其主人哀悼的方法。
自從五芒星的經理烏鴉宣告死亡,卡文迪許非法資助行徑鐵證如山,幾乎不出一天,這個敏銳的家族就從相關黑産中脫身而出,摘得比新出廠的鏡子還幹淨。審委會作為中立方,經過私下協調與商議,最終沒有公開證據,而是以此為要挾換取了卡文迪許家族的進一步支持。
這一步棋走得又險又穩,關鍵在于代理人橫插一腳,否則以審委會那人均手無縛雞之力的員工武力值水平,估計到下個世紀都沒法平安無事地踏進火種基地半隻腳。
二者算是互相成全,硬生生拔出了一根鐵刺。
事到如今,整個窯子總算全部收歸西門·布萊克手下所有了。
西門抿了一口冷萃咖啡,微微側過臉,對赫洛說:“一會兒我去開門,麻煩你走在我後面,如果生物虹膜識别錯誤的話會觸發報警。”
“好的。”赫洛欣然答應,“無論走在哪裡我都會保證你的安全,寶貝。”
“寶貝、甜心、親愛的,”海文不屑地道,“你能多換點花樣嗎?我耳朵都聽得起繭子了——”
“——海文,我的摯愛。”赫洛毫不猶豫地展示了她充分的文學素養,“心肝、親親、乖乖、小傻瓜、祖宗、領導,你喜歡哪一個?不嫌太肉麻的話?”
“……”海文看起來大概有點想吐。
雀斑無語地閉目養神,捂住臉,看起來一點兒也不想參與這平均智商在50以下的低能兒對話。不過她一直在默默倒數,等那象征着零點的輕微走表聲響起時,立刻睜開眼睛站了起來,毫無感情地直視着西門·布萊克。
西門點了點頭。他推開了候客廳收藏櫃後方的一扇密門,響指打亮通道聲控燈,向下方那條似乎通往地底的細長台階揚了揚下巴,示意三人跟上。
這條密道綿長、冰冷,沒有任何生機。如果要算年份,窯子的雛形估計從上世紀的危機時代就存在了,不過那時候這地方類似于防空洞,是留給人類躲避畸變體襲擊、隔離污染源的安全場所,直到社會重建穩定後才被商業利用起來,許多設施都應保盡保,其中自然也包括了這條顯得格外逼仄的通道——之所以如此逼仄,是由于大部分畸變體體型龐大,因而需要通過地形來為人類逃離拖延時間。
金屬制的牆壁與階梯激蕩着腳步回音,從赫洛的視角往下看,隻能瞥見西門金發柔軟的後腦勺、線條修長的脖頸。他應該是下班後直接趕了過來,身上西裝尚未來得及換,就連襯衫最上面的一顆扣子都扣得嚴嚴實實,布料緊密妥帖地包裹着肌膚。
她心中微微一動,無聲将目光挪向一旁。
“深海之下”,這個地方曾經是五芒星用于處理屍體、人體殘肢、血液組織之類髒活的,整個場所都接通着大王烏賊的智械系統,收歸它管轄。卡文迪許支持火種基地的方法之一就是從這兒提供一些心髒貨源,不過自從西門拿到這兒的股權和部分智械權限後,他一直在暗中使些手腳,現在更是幹脆斷了它的用途,進入了短暫的半廢棄狀态。
“烏賊。”
下到台階盡頭後,西門通過生物識别推開了鐵門,揚聲喊了智械,很快,一個委屈巴巴的電子小烏賊就随着虛影光屏一塊兒投到了半空中。
“歡迎來到深海之下。”它有氣無力地說,“我快要無聊死了,我要向智械權益保護協會投訴你們虐待智械……”
“沒有這個協會。”西門往旁讓開,赫洛終于得以見到了深海之下的全貌。
——那是一個巨大的地下穹頂建築。
隻見密密麻麻的顯示屏攤開在天花闆上,細密半透明的藍色電子晶管構成一張巨大的網,全部如潮水般彙聚向中心的黑色主機機箱。機箱被安放在穹頂之上,頂光從下方彌散,若有若無地照亮它的名字——Giant squid。
那就是智械“大王烏賊”的本體,支持着不可計量的龐大數據流時刻運行。
“你好,烏賊。”赫洛沖它打了個招呼,“好久不見。”
“啊!赫洛!你好!”電子烏賊興奮地打了個滾,沖她伸出一隻虛幻的小觸手,在空氣中模仿人類那樣握了握,“很高興再次見到你!你現在對我來說是有‘殺父之仇’的獨特對象了!啊,我沒有讨厭你的意思!”
在赫洛耳畔,銀龍啧了一聲:“主人,它好聒噪。”
“哦!我聽到你了,沒禮貌的家夥!”光屏上,電子烏賊尖叫一聲,“S級智械很了不起嗎!”
“閉嘴。”西門說。
他們身後,海文和雀斑走了進來。此時此刻,大家才将注意力投向更遠處的地面。
——頂燈照耀之下,足足十幾架巨型鐵籠層層加固,火種基地的那些畸變體都被關進了裡面,正猙獰地張開嘴巴朝此處發出低吼。
雀斑頓了一下,她低沉着嗓音,發出一串介于人類語言與畸變體嘶吼之間的音節。
聞言,在前方的幾隻畸變體動作都猶豫着變慢了不少,随着雀斑的說話聲越來越久,它們的攻擊性也越來越弱,最後,在海文微微睜大的雙眼注視中,它們居然完全停下了灌注在生物基因中的本能威懾行為,轉而溫順地伏下身子。
“……媽……”
“……媽……媽……”
層層疊疊的詭異呼喚聲中,赫洛安靜地觀察着二位的表情。海文顯然有些驚訝,她第一反應也是轉過來看赫洛,但很快又被畸變體吸引了視線;另一邊,雀斑巍然不動,表情從始至終一潭死水。
“都隻是次品。”她沙啞着嗓子,對海文說道,“隻有在飽腹後才會這麼聽話,布萊克先生,你給它們喂了什麼?”
“這些客人太嘈雜了,女士。”西門淡淡地道,“恰好我們退休了一批五芒星的原員工。他們生前的工作就是毀屍滅迹,也算死得其所吧。”
雀斑緩慢地笑了一聲:“他們可能有些是無辜的。”
西門直直地越過空氣,看向赫洛:“我想,公平正義本就是相對而言?”
“哦,你也不能這麼說,其實我們還是堅信必然法與應然法的存在的。”赫洛攤開手聳了聳肩,“不過你在鹫都讨論無辜與否本來就是很蠢的事,因為定義何為無辜的權力從來也不在我們手裡……我判斷一個人該死,隻有一個标準:祂的死對我們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