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道中，厄惟·布萊克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她擡起頭，遠遠地望向隧道的盡頭，似乎隐約還能聽見一些凄慘的哀鳴和掃射的聲響。可由于她的視力遠不如薩柯達裡那樣驚人，因此看到的仍舊隻是一片濃厚的黑暗。黑暗之外，老人嘶啞的低喘和大衛·布萊克恐懼的尖叫聲逐漸在凝聚的神智中清晰，在一瞬間拉回了IFB代理人的注意力。

“-3.18，18.21,172.19。”

改裝過數版、金屬光澤閃耀的左/輪爆破車玻，精準無誤地擊碎了一隻畸變體的心髒。

——“雅典娜之冠”，現任IFB代理人專屬S級義體。

超植入型義體，無顯形外觀，直接将使用者的腦域與全聖凱利托的互聯網相連，可令其無縫操作信号領域内任意智械與戰鬥輔助系統；除去對腦部構造及基因抵抗力極端苛刻的要求之外，對使用者體力不設條件，因而别名“智慧桂冠”。

這是在整個黑客論壇中掀起了最多狂熱讨論浪潮的義體，常年位居話題榜一。

厄惟收回目光，懶洋洋地瞥了眼兄長和父親，目光在後者身上些微多停留了片刻，但遺憾的是，那老家夥壽命未盡，生理的失控程度還不足以被魔貓判定為畸變發生。

她冷冷地看了一眼汗水直流的司機。

“一百五十碼，沖過去。”少女平靜地吩咐道，而後掀開車頂天窗，換了一把輕型沖鋒爬了出去，“多點模式。”

魔貓亮了一下：“收到。”

接下來的十幾秒鐘，随着發動機震耳欲聾的轟鳴、車輪飛出令人頭暈目眩的殘影、大衛和父親近乎失聲的驚叫與最後一波洶湧撲來的畸變體，金發藍眼的代理人微微壓下眼皮，輔助射擊系統藍光流轉，沖鋒槍被穩穩架上右肩——下一秒，一連串彈殼飛跳的子彈出膛，轉眼間血花四濺，像暴雨一般傾灑而來的怪物潮硬生生被急停在了半道，如同摩西分海整齊而沉重地倒向了車輛的兩邊！

如果此刻有一家高速攝像機在記錄她的動作，就可以發現那杆沖鋒槍竟然是彈無虛發的精準點射！

血花打在車前窗、車身，穿過天窗灑進真皮座椅，鋪在已有血痕斑斑的暗道四壁。

“Clear。”魔貓說道，“辛苦您了。”

“呼、呼……”厄惟一發子彈都沒有浪費，在擊倒最後一隻畸變體時停下了射擊，窄小精悍的身軀已經有點發汗，說實話，她覺得這個型号的沖鋒槍後坐力還是有點太大了。

“休息吧。”她疲倦地鑽回車内，把槍往那兒一扔，熟門熟路地從座下抽出一張柔軟溫暖的黑色毛毯，全然不顧父兄的目光，一股腦地把自己裹成了一個會呼吸的球；算進路上繞的遠程，時間上已經給赫洛和西門拖延了足足十八分鐘，現在還把老布萊克吓了個半木，這老東西短時内無論如何是作不出什麼大妖了。

“雅典娜之冠”很容易給使用者帶來過高的腦部負荷，厄惟閉上了眼睛，她需要在這像母親懷抱一樣的昏暗之中沉睡至少半小時。

在這期間，魔貓會保持高度警惕，并在異常發生時立刻啟動強制喚醒程序——但根據夏洛特·萊奧帕德這個手欠嘗試者的親身經曆，人類在此刻最好的選擇還是“讓小厄惟睡一個好覺！”。

在畸變體的屍潮之中，頭車碾壓而過，後面幾輛也陸續跟上。整個暗道中充斥着刺鼻的腥味，每一個司機都捏着鼻子把空氣清新系統擰到了最大。遠處，風城特有的一種鳥類閃電般劃過夜空，留下一聲嘹亮而銳長的鳴叫。

——暗道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之中，某一條不為人知的岔路口，一雙野貓般駭亮的綠色瞳孔穿透昏暗，直勾勾地鎖定呼嘯而去的車群。

“……布萊克，布萊克……”

他喃喃着，整個身軀都隐藏在岔道後方，似乎不願被發現，卻又無法克制窺探的欲望，一隻蒼白卻細長到恐怖的手緊緊地扒住被黑血浸透的牆。

“……薩拉……”

“薩拉的孩子。”他最後恍惚地說道，而載着厄惟的那輛車早已消失在隧道盡頭，駛向了一個無法觸及的合法之處，那甚至是一個令所有黑客都蠢蠢欲動的、象征着頂級科技與智力水平的至高辦公場所，是他永生永世也無法光明正大進入的地方。

但是沒關系。

沒關系……

他想。

隻要這副殘破的身軀還能支撐再多一天，他就會離那個天堂般的夢更近一步。而他離那天堂越近，薩拉與她所創生的一切就越有可能回到他的身邊來。

男人最後深深看了一眼遠方，轉過頭，再度徹底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

“抱歉這裡不能通行——等、等等，薩柯達裡代理人！您還不能走！！”

氣喘籲籲的IFB前台費勁地擋在赫洛跟前，他的個頭起不到任何優勢，氣勢上更是輸了一大截，但很顯然對于獅鹫的恐懼讓他不得不做出這種象征性的阻攔行為——

赫洛寬容地拍了拍他的肩，咧嘴指着自己的耳麥：

“别擔心，你老闆知道的。”

隻見S級智械閃了一瞬綠光，而後銀龍那道溫潤清雅的嗓音截然一變，竟然接入了魔貓那副中性的機械音：

“IFB權限已同步，今日所有場所均對CC代理人開放。”

“請對赫洛·薩柯達裡代理人保持友善的态度，同時無論她做什麼都無需阻攔，”魔貓淡淡地補充了一句，“代理人很少直接下達指令，希望諸位自重。”

“……”

宛如一道驚雷當頭劈下，“代理人直接下達指令”這幾個大字連同魔貓那慣常惜字如金的揚聲外放都讓整個大廳瞬間陷入了肅靜。

前台嘴巴大張，下巴簡直接近脫臼，看向赫洛的眼神難以置信到仿佛發現了瀕危動物。

“……”

赫洛官方微笑了一下，擡手瞥了眼表。

前台驚覺地跳起來，立馬當場來了個九十度的大鞠躬：“您請走！不用客氣！！想吃什麼想喝什麼想幹什麼都請随意！！！……話說布萊克代理人真的沒有其他指令嗎？！比如親自出現什麼的？！她會來嗎？！”

他的話音被湮沒在空曠的大廳之中，赫洛眨眼間已閃電般沖上三樓，而西門和雀斑慢悠悠地在後面踱步，聞聲扭頭對他遺憾地擺了擺手。

三樓樓梯拐角，獅鹫陡然停下腳步，面色陰沉扭身望向緊追不舍的代理人。她在北國有過五年非法雇傭兵生活，知道什麼樣的目光是确懷殺意，而什麼樣的目光則尚留餘地。

她抓住緊急逃生通道的把手。

這一層是網絡維護部辦公區域，公共燈光打得挺暗，暗到兩人都從對方的瞳孔中讀到某種由内而外催發的情緒。

獅鹫低沉道：“你想要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