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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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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姝好久未見到父親了。父親每天睜開眼睛就出去拉土,回來就一個人窩在新房子裡,悶頭用大鋤翹着硬邦邦的地闆。

嘩嘩作響的石塊震天動地,她隔着一堵牆都能聽見,想到這裡,她幾乎是一路小跑着将那碗馄饨帶給了父親。

“爸爸?爸爸?”時姝端着大碗馄饨,站在門口,向屋裡望去,沒有見到父親的身影。

陰沉的天空籠罩着僅有幾根樁子支架的新房子,砂礫土堆以及破爛不堪的木闆躺在地上,牆上的窗戶靠幾顆大釘子支撐着,還在苟延殘喘地搖搖晃晃,發出難聽地吱呀聲。

她小心翼翼地邁着步子,盯着碗裡的馄饨,生怕湯汁揮灑出來,輕聲詢問着,“爸爸?爸爸?”

偌大的空房子,回蕩着時姝稚嫩的聲音,她聽着自己的聲音,猜想着:整座房子,隻有東廂房可以呆人,爸爸肯定在裡面。

“爸爸?媽媽叫我給你送中午飯。”

時姝側着身子,兩手擎着黃色瓷碗,歪着頭,朝黑暗的東廂房喊了聲。

“唔……哎呀……睡到這時候……拿回去吧……爸爸不吃了。”

“不行,媽媽包的馄饨,說叫你快趁熱吃了。”

時姝側着的耳朵聽到裡面窸窸窣窣的穿衣聲,這才見得東廂房的窗戶是破的,自己隻顧低頭看着馄饨,都沒仔細瞅瞅。她通過敞開的洞口,望着黑咕隆咚的房間,伸手不見五指,心裡陣陣發毛。

“從……從窗戶遞進來吧……”

“爸爸,給。”聽到父親的聲音時姝忐忑的心也安穩了不少,她舉起雙手,捧着馄饨,稍稍踮着腳尖遞了過去,“爸爸,我就在門口等着你,媽媽說叫看着你吃完了,說你中午都沒吃飯,光餓得慌,先吃點馄饨墊墊肚子。吃完了我把碗拿回去,媽媽好刷碗。”

窗口不大不小,正好可以框住這個瓷碗。

時書接過滿滿的一大碗馄饨,悶聲應了句。

時姝背靠着發熱的牆壁,耳朵傳來喝湯的哧溜聲,不一會,又傳來湯匙刮着瓷碗底部的摩擦聲。這聲音有些刺耳,跟老師上課手指甲不小心刮到黑闆一樣難聽,她有些不舒服,用手搓了搓耳朵,來回在地上蹭着小腳。

心裡總有淡淡的不安與恐懼,她不敢擡頭,更不敢打量别處。她開始瞎尋思,可能是這新房子太空曠,讓人感到空虛吧,天怎麼也昏昏沉沉的,好似要下雨?

“老大,吃完了,拿回去吧。”

時姝恍然回過神,從牆壁根下挪到木門前,接過空碗。

木頭發黴的氣味攜着芹菜的清香鑽進她的鼻孔,借着白天微弱的日光,她睜大眼睛定眼打量着裡面,可惜,還是什麼也看不見。

父親那黝黑的皮膚好似與昏暗的屋子融在一起,隻有那雙綠的發亮的眼球擋着唯一的窗口,時姝打了個激靈,湯匙也跟着一起動了起來,發出了清脆的碰撞聲,她心裡嘀咕着:是我眼花了?

她用手背輕輕揉了揉眼睛,忍着恐懼,打着哆嗦想再看一遍,卻聽到父親淡淡地回複,“吃完了,拿回去吧,我再睡會。”

父親好像并不願意讓她多待,低沉冷漠不同于平常溫和的聲音使得時姝不願意久留,望着風卷殘雲滴湯不剩的瓷碗,她越發心慌,隻想快點回家,喊母親過來瞧一瞧,便對着窗口,小聲說了句,“爸爸,我,我先把碗拿回去了。”

說完,時姝就端着瓷碗飛奔了出去,總覺得身後空蕩的房子是一個張着血盆大口的妖怪,要一口把她吞掉,骨頭都不會剩一根。

“呀,跑什麼?等會又出一身汗,小心着涼。”

時姝心神不甯地站在鍋台前,匆匆放下瓷碗,大口地喘着氣,“媽媽……爸爸……爸爸把馄饨都吃了……就睡覺了……”

“噓,小點聲,奶奶跟妹妹在炕上睡覺。”祁茉輕噓了聲,呼了口氣又問,“爸爸又睡了?”

時姝重重地點了點頭。

“睡吧,睡一覺就好了。”祁茉低着頭喃喃着,似乎在自語,又似乎在對時姝說。

“媽媽?爸爸沒事吧?”時姝忽而想起了那雙發着綠光的眼睛,擡頭惴惴不安地問。

“哎呀,能有啥事?爸爸最近幹活有點累,别去打擾他,放學回來直接上這屋,聽見沒?”

聽母親這麼一說,時姝也就放寬了心,揣測肯定是自己看錯了,小題大做!都怪最近看聊齋看多了,老是幻想着妖魔鬼怪襲擊自己。

祁茉一個人坐在馬紮上刷碗,心卻靜不下來,孩子的聲音一遍又一遍沖擊着發沉的腦殼,“媽媽?爸爸,沒事吧?”

此時,外面響起來四輪車啟動的聲音,她倏地擡起頭,雙眼皮不安地跳動着,慌不擇亂的出了門。

外面夕陽醉人,绯紅的晚霞惹人憐愛,朵朵殘雲定格在天邊,黃裡透着紅,紅裡留着橙,橙裡又含着金。

雖說是臨近傍晚,但太陽的光芒還是直射到車棚頂部,亮得刺眼。祁茉用手擋了擋令人發昏的陽光,還是有一部分穿過了指縫,照到了臉上,一時間竟有些恍惚。

哪有時間顧忌這陽光刺不刺眼,她邁開小腿,直奔駕駛座。

“圈?你上哪去?”

“門怎麼鎖了?圈,給我開門!”

“說話呀?把玻璃搖下來!把玻璃搖下來!”

祁茉用手瘋狂地敲打着車窗,幾個重疊在一起的油手掌印在上面。

“出去溜達一圈。”車窗搖下了一個縫隙。

“帶着我,我也去。”

“我出去拉土,等會就回來了。”

“什麼時候了,還出去拉土?都快黑天了,要去我跟你一塊去。”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了。”時書搖上了車窗,脖子都沒有歪一下,仿佛在跟别人說話。

祁茉趕緊用衣服擦了擦手,轉到副駕駛上,拼命拉着車門,“給我開門!圈!”

她焦急的臉上眉頭擰成了八字,摸了一把額頭上豆大的汗水,想都沒想,“唰”的一下就将右腿伸到了車輪底下,大吼着,“時書!我告訴你!你要是今天走,就從我腿上壓過去!”

時書紋絲不動,老婆恐吓的話沒有起到一點作用,他死死地盯着前方,面無表情。

一眨眼的功夫,他順勢加了油門,車子鉚足了勁,就像見到獵物的老虎,飛一般的出去了。

就在車子蹿出去的瞬間,祁茉以同等速度撤回了右腿,驚魂未定的她癱坐在地上,凝視着飛揚而起的塵土,胸口在上下劇烈的起伏。

“小麗,咱一塊死了吧?”

“我等不到孩子長大了,蓋完這個房子,我就死了。”

欲哭無淚的她回想着早上時書說的話,渾身禁不住地抖動,生氣又難過的她握着拳頭捶自己的胸口,後悔為什麼沒有把他的話重視起來,還以為是經不住一時的壓力,随口說說。她明知道他天生内向,不願說話,有什麼事都藏在心裡,可她,卻沒有好好安慰他,逼得他走上了絕路。

是她,忽視了他。

因為時書尋短見的鬼話,祁茉毫不客氣地給了他一巴掌,沒想到,那一巴掌沒把他打醒,卻把他打糊塗了。

陽光燒的她皮膚鑽心的疼,臉上好似千萬隻螞蟻在亂爬,又癢又麻。

各種情緒從四面八方湧了出來,彙成了一把鋒利的鋸,鋸着她的心,一下又一下,千瘡百孔。

天地如萬花筒一樣在旋轉,仿佛輕輕一動,眼前的影像就會變成另一幅畫面。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拖着木讷的身子回來的,時書下落不明,她無法安定自己,隻有心髒的跳動,足以證明她還活着。

滴答的座鐘“當當當”敲個不停,喧嚣讓人心煩,卻又不時刻擊打着她,讓她無法平息自己的不安。

這遙遠漆黑的夜包裹着她,恐懼就如那條花紋長蟲似的,拼命地纏着她的身子,一圈又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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