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南方氣候的原因,這裡矮個子的人比比皆是,偶爾有幾個大高個,也是比較稀奇的。一天中溫度都很适宜,能感受到像春天一樣的風,唯一不足的是,有着溽暑一樣的潮濕悶熱。不知道這裡的花一年開幾次,但在北方,這種天氣,想都别想,枯枝敗葉,滿地白雪是必有的。
這裡樹根都很粗壯,總是會有多餘的枝條稀稀拉拉的垂下來,像長滿了胡須的老人。聽說,生長在樹幹周圍的胡須叫氣生根,因為南方雨水比較多,樹根容易積水,會造成根系無法呼吸,樹木生長不良。為了适應環境,就在土壤以外的樹幹上長出胡須,利用胡須來進行呼吸,才能保證樹木的正常生長。
每當夜幕降臨後,工廠樓房上的宿舍燈,對面商場的霓虹燈,閃爍耀眼,令人眼瞎。在這樣一座的“不夜城”裡,很難入睡。能見到光的地方,都不是星星發出的,是光污染引起的。更何況,這裡是重工業基地,霧霾天天有,就算是白天,天空也是灰蒙蒙的,太陽公公也很吝啬,一次都不肯出現。都說桂林山水甲天下,洛陽牡丹甲天下,在時姝看來,這東莞的霧霾也是甲天下。
公司的飯堂是在地下室,整個通道搞得像地下停車場,長管白熾燈在整個飯堂暗暗發亮,油膩的瓷磚灑着肥皂水,平底鞋幾乎是遛着滑去領飯的。早餐普遍吃是甜食,就是饅頭裡面也是帶夾心的,隻有部分混搭食物考慮到各個地方員工的口味。一到下班的時間,員工都争先恐後的相互擁擠着,順着飯堂的斜坡跑下去,仿佛晚到一秒就會餓死。
廠裡的樹木也不停歇,酸了的白菜,黑色的臘肉,灰色的襪子,白色的内褲,黃色的外套各種奇奇怪怪的東西,被挂在了僅有的幾棵小樹苗上。垃圾場的老鼠多的四處逃竄,肥頭大耳,長尾粗身,一看便知道是吃多了垃圾,營養過剩導緻的。
夜班很快就開始了,時姝跟喬敏雅分在了不同的部門。五點多吃過晚飯,在宿舍休息了一個多小時,兩人準備了一下,就各自收拾東西去上班了。
夜晚,暮色降臨,燈光閃爍,空曠的廠區前回蕩着大家的問候。
“大家晚上好!”
“好,很好,非常好。”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子,站在隊伍面前,領導着大家,員工大聲回應着。
“說一下今天注意的事項,新來的員工跟着我,去三樓的噴砂車間,服從安排……上班期間,不準帶手機,衣服不許敞開,不能帶任何首飾……”
“你能聽見她說啥嗎?”時姝轉頭問了一下旁邊的小姑娘。
“不知道,沒聽清。”女孩搖了搖頭,又安分的低下了頭。借着燈光,時姝隐約看到了她胸口的牌子,上面寫着“劉春馨”三個字。
“好了,現在可以進去上班了!”
一聲令下,周圍的一群人開始轟動起來,碎言碎語的朝廠區走。一進三樓,強大的粉塵撲面而來,刺鼻嗆人,機器正在嗡嗡的運行,震耳欲聾,噪音分貝已經超過人耳承受的極限。
“你,過來,學這個,跟着她學。”領班的拿手指戳了一下時姝,又指了指正坐在流水線的一位三四十的大姐。
時姝環顧了四周,沒有找到一個能做的東西就說,“沒有凳子。”
“沒凳子不會找嗎?這麼多,你看不到嗎?”領班不耐煩的說,時姝能明顯的感覺到她對自己的輕蔑與嫌棄,尤其是她頤指氣使的樣子。
在這噪音很大的車間,時姝特意加大了音量問,“哪裡有啊?”
“等會再找,先把口罩帶上!”領班懶懶地指着桌子上口罩,冷冰冰的說。
時姝闆着臉,惡狠狠地看了領班一眼,拿起了口罩,順便告誡自己,出門在外一個人,一定要學會忍耐,忍一步,海闊天空!後來,領班甩了一個凳子給時姝,就去對面流水線了。
“你坐這幹啥?幫着看啊!挑次品啊!”大姐看了一眼手機殼,輕撇了一下頭,對時姝說。
“你不教我,我怎麼看?”時姝瞄了一眼她的側臉,撿起一個手機殼問。
“你先看着,等會我再教你。”大姐隻顧低頭檢查手機殼,頭都沒擡一下。
“你起碼得告訴我一樣,什麼是不合格吧?你什麼也不說,你讓我怎麼挑次品?”時姝強壓着火氣。
“給,這是次品,你先看着。”大姐态度緩和了點,随手遞過來一件次品說。時姝左手接過次品,借着頭頂微弱的燈光,仔細地對比着那不到一毫米的四個邊。
“你手裡拿的是卷邊,也叫毛刺,你自己看看它們有什麼區别,等會給你看切邊和壓邊。”
時姝嘴裡答應着,心裡卻十分的不滿。
不一會,本領就都學會了,領班的就讓時姝自己坐在流水線上,一個人處理次品。
這裡沒有人聊天,也根本沒時間閑聊,流水線的速度很快,有時候标記都來不及打,就得看下一個。
“我看你是第一次出來打工吧?多大了?上學嗎?”對面一位年輕的小姑娘拿着手機殼,四處看了看,壓着聲音和氣的問。
“恩,還在上大學。”時姝不想多說話,簡單的回答了。
“上大學呢!挺不錯啊,專科嗎?”
“本科。”
“哎呀,學習那麼好,沒有用,女人得嫁的好,才有錢~”大姐一臉正經的分享着經驗,又指着時姝敞開的衣服說,“诶,你這衣服不要開懷,會扣分,凳子也不要踩,抓到也會扣分。”
時姝對于這種想法嗤之以鼻,女人就應該找個好婆家,吃人家的,喝人家的,然後看人家臉色?鑒于禮貌,她看着這張算是讨好的臉,故意擠出一絲微笑,假裝客氣的問,“啊?這麼嚴重?那還有什麼扣分呢?”
“姿勢不對啊,翹腿啊,衣服搭在腿上啊,都要扣分,困了就去廁所走走,别被7S抓到拍照,是要扣分的。扣分就是扣錢,一分十塊錢,一個小時你就白幹了。要是你帶了手機,首飾什麼的,那就一次扣十分,一天就白幹了。”作為一名資深的普工,大姐得意地說。
“那你們有被扣分的時候嗎?”時姝反問這位大姐。
“我們還沒有,對面噴砂的就有,被7S拍到,照片貼出來,就挂在門口。”對面的那位小姑娘指了指東南角,插嘴說。
“這麼離譜?這麼多要求,工作這麼累還這麼點工資?”時姝問。
東南角是專門噴砂用的,刺耳的噴砂槍,鋪天蓋地的白砂,灰頭土臉不停操作塞着耳塞的員工,還有身帶紅袖章,背着手監督像木乃伊一樣站在那裡的組長,這一幕,可真有些滑稽。
“你以為呢?在工廠幹活能有多輕松?”大姐斜着頭,無奈地說。
“也是,那個‘氣死’是什麼啊?”說來也奇怪,怎麼會有這麼奇葩的名字呢?難道是她們給這種變态的管理取來逗樂的?
“7S你都不知道啊,還大學生呢!跟你說了,你也不懂,反正就是管理制度啦~”大姐帶着不同程度的嘲諷,用不标準又夾雜着廣東方言的普通話說。
“就這種非人的待遇,為什麼不找别的工作呢?”
“哎呀,在哪都一樣,習慣就好了。”大姐滿不在乎。
後來,這位的大姐又跟另一個小姑娘講着什麼讀書無用論,“像你長得這麼漂亮,不如找個好婆家趕緊嫁了,我們村就有個,現在人家豪車都開上了,神奇的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