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星星的夜就像黑色的天花闆覆蓋着天空,說不定哪一天就會掉下來,壓死底下所有拼命的員工。
工廠的大門猶如一個大開着口的獅子,一群員工踩着尖銳的牙齒,流着血走來走去。
馬蹄子一樣亂跑的時間壓迫着他們,踐踏着他們,進去的時候生龍活虎,出來的時候慘白如骨。
她趴着身子望了一眼窗外,月光如水,燈紅酒綠,是時候該收拾東西滾蛋了。
閃爍的燈光像極了随風飄動的泡泡,她每次在街上見到吹泡泡的小孩,就會像小時候那樣幻想裡面住着另一個自己。
她輕輕戳破那個泡泡,讓裡面的小孩能夠見識一下外面七彩的世界。
所以,高考之後的她徹底給人生變了軌,不停地在外流浪,給剩餘的歲月拼出個爹來。
窗外微風徐徐,時姝閉着眼,一個人坐在轎車裡,聽着車裡放的五月天的《倔強》,回想着昨晚發生的事,心裡不禁碎碎念,“這個社會哪有絕對的公平,弱肉強食,以大欺小,稍微有點地位的就可以随意指使人,官大的命令官小的,官小的使喚老員工,老員工欺負新員工,還不是都一樣?一層壓一層,一級壓一級,哪有那麼多尊重跟公平,哪有那麼多将心比心……那些人習慣了忍受,習慣了順從,如果反抗,就會扣掉那可憐的薪水,那沒日沒夜加班的血汗錢……畢竟,沒有人會傻到跟錢過不去……可是,這個社會的人面對自己的利益,不反抗,就真的會得到自己想要的嗎?表現的好不好,獎勵跟克扣還不是上級一句話就能搞定的?”
昨晚打着顫抖雙腿的她,戰戰兢兢地回到了寝室。
取了手機,怅然若失地蹲在走廊盡頭,雙手抱着自己,盡情地哭泣。打了挂,挂了打,躊躇了好久,才決定将電話打給于強。
她激動地掩面流淚,匆匆的叙述着事情經過,勞累不堪。
于強的朋友楊曉帆幫着處理了後續的事,最後她還是選擇了去另一個公司,那裡可以長白班,不用熬夜。
最主要的是,她想幫母親分擔一部分,讓母親至少能輕松一點,不至于為了那麼一點微薄可憐的薪水,低眉順眼,委曲求全。畢竟,沒有窮過,是不能體會到那種寄人籬下的感覺。
淩晨一點,她孤身一人背着大包小包抵達公司,陪着一群學生打工仔在樓下瑟瑟發抖了一個多小時。
這裡新建的宿舍樓是方形的,四個方向都有房間,走廊的盡頭是用網絲罩住做成的護欄,上面挂滿了各式各樣的衣服。時姝背着沉重的行李進了門,六人間的寝室,上床下桌,兩個獨衛,一個洗漱池。結實的木闆上有厚實的墊子,底下是三個櫃子,還自帶小鎖鑰匙。
她難過地擦着床鋪上的灰塵,想到來之前,李治講述他心如死灰的遭遇,相比之下,寬慰了許多。
李治是時姝的大學同學,一個專業系的。
閑聊時,曾經坦露過自己的心聲。
當年,李治一人背井離鄉去福建打工,人家一看學生工,擺擺手,直接趕走。沒辦法,李治又僞裝成年人去鄭州,結果又被查出。
在一條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彈盡糧絕,裝成乞丐,睡過車站。
他是一個有上進心的人,就這樣灰頭土臉的回去,面子上肯定挂不住。
最後,聽說無錫不錯,連夜趕到無錫。在無錫,裝成普工,前去應聘。好不容易應聘成功,結果體檢又不合格,人一旦倒黴,喝口水都塞牙縫。
天無絕人之路,後來複查,發現是由于饑餓導緻的血液中蛋白質減少。烏龍一番,這才步入正軌。
在工作的期間,李治遇到同去的老鄉,照顧周到,處處體貼,兩人相互依存。結果,沒過幾天,老鄉家裡有事,臨時向李治借錢。李治心地善良,心無雜念,拿出僅有的400塊給了他。
沒幾天,老鄉卷鋪蓋走人,攜款而逃了。李治欲哭無淚,老鄉坑老鄉,無疑給了他當頭一棒。
縱使生活充滿了悲劇,也要在心中畫一個宏偉藍圖。
回想李治的悲慘經曆,再瞅瞅自己,不用住那搖搖晃晃随時都會擔心木闆斷裂的的床鋪,不用看到垃圾場的大老鼠,三樓噴砂車間恃強淩弱的老普工以及那個能言善辯的小領班,時姝内心又寬慰了些許。
收拾妥當後,随機安排的舍友都睡了。
終于逃離了上個公司那群天天吵鬧,不得安甯的舍友,耳根總算清淨會了。
在這靜的出奇的夜晚,時姝平躺在床上,凝視着天花闆,審視着自己的行為,若有所思:“每個人都不容易,出門在外,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來。但是,忍氣吞聲不一定就會受到别人的尊重,有些東西是需要自己去争取的,面對榨取勞動力,損害自己的利益,還要為了幾百塊錢忍受着屈辱,對趾高氣昂的人卑躬屈膝,我做不到的。哪怕是傷得體無完膚,沒有顔面,我還是要抗争。如果時光倒流,我依舊選擇如此……”
第二天,簽了合同單子以及銀行卡的辦理,就開始上班了。
聽說這個工廠是美國人獨資的上市公司,注重人權,人性化,主要生産醫療類的電線電纜等産品。這裡沒有那多規矩,每一個崗位上都有專門的SOP,工作簡單,扭線機扭線,剝半導體層,烘熱縮管,剪線,全自動脫皮等。早八晚八,工作兩個小時休息十五分鐘,工作期間想上廁所,需要帶離崗證,時長不超過十分鐘。
時姝頂着半腫的臉,被随機的分到了二樓ECG,同拉的還有一位隔壁寝室師範的小學妹,成英琪。
“你就在這扭線吧,韓志群,你教教她,我去給你拿個闆凳。”拉長蔣永亮拍了拍扭線崗位的女孩,語氣很溫柔。
“哎呀,來了一位小妹妹啊!來來來,坐,姐姐教你怎麼扭線!”旁邊的一剝黑皮的女孩,拍着時姝的肩膀,大大咧咧的,一副熱情的樣子。
女孩一把将時姝按到了蔣永亮剛搬來的凳子上,烈焰的紅唇上下啟動着,“不要害怕,小妹妹,我教你,保準你能學會!”
時姝尴尬的一笑,東瞅瞅,西瞧瞧,對于這樣的觸碰,感到絲絲不悅。
“诶,胡彩媚~你可别把人家教壞了~”韓志群一面扭着線,一面笑着說。
“怎麼會呢!我這麼聰明!”胡彩媚拍着胸脯,頭發向後一甩,一臉自豪的拿起電線,扭了扭,歎了口氣說,“诶,算了,韓志群還是你教她吧,我也剛來沒幾天,隻會剝黑皮~”
“你看看你,在我的地盤搶人,鸠占鵲巢還一點本事都沒有!”韓志群笑吟吟的,假裝生氣地說。
“我就知道總有一天會被嫌棄,所以我一直恪守本分。”胡彩媚話語間帶着嚴重的口音,像在拖腔說唱台劇。
時姝不禁被這腔調逗笑了,用手一點點扭着線說,“胡彩媚,你是哪裡人?怎麼聽着你普通話不太标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