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不會有問題的。”
話雖是這麼說。
明夷仍舊緊張關注着戰場情況,隔着幾乎讓人無法呼吸的濃郁紫霧,以他的目力已經再也望不見人影,隻有間或的玄黃明光刺破重圍。
這邊大戰正酣。
風聲疏朗安然如常的璃月,一席黑衣岩紋的若陀離開層岩巨淵,坐鎮天衡山巅,正面無表情地負手而立,赤霞色眼眸遙望極北。
天邊驚雷隐現,和着乍明乍暗的微光,像是有什麼經天緯地之力的造物正在傾天一戰,傾瀉的餘波相隔千裡,仍然讓他附近的草木呻吟、折腰。
他沒有半點前去查看援助的意思。
信任是其一,最重要的是——摩拉克斯與他,不可能同時離開璃月。
直至暮色四合弦月升空,熟悉的磐岩力量踏足璃月,他這才哼笑一聲,掂着空葫蘆搜刮了幾瓶倚岩殿的好酒,施施然回洞天享受。
·
天際最後一縷光亮沉入地底的時刻,漫天的紫煙已經收縮到極限,突然一收一漲,自内部被無盡岩光像刺猬一樣洞穿,驚天動地爆開。
餘波蔓延,被護罩包成夾心的歸終連眼皮都沒動一下。
摩拉克斯的身影終于重新出現,懸于磷粉殘盡,翅羽破碎的幽蝶正上方。
白衣戎裝獵獵随風,由于動用巨額元素力,周身岩元素粒子拱衛環繞,像是西沉的太陽重新升起。
神情不悲不喜。
似乎已經失去了浮空的力量,幽蝶徐徐下落,身畔為防止魔神隕落造成巨大災害的二十面體封印已經顯露輪廓。
見狀,歸終飛身上前,施法輔助快速織起封閉節點。
明夷長長松了口氣,無意識握緊的雙拳放松,安靜盯着封印進程。
——就在幽蝶下落至與明夷視線平齊的刹那。
四目相對,巨大的瞳孔中突然射出蝕骨的惡意,殘缺的翅膀驟然炸開,無數道粉紫蝴蝶化作利箭射向他的方向。
下一刻,二十面體封印直接成型,将絕大多數箭矢困在其中,但仍有少數一撮因速度過快逃過一劫,極速俯沖而去。
被氣機鎖定,明夷瞳孔驟縮,然而看了看身前盾套盾套盾的造型,又莫名松了口氣。
這一連串反應不過是轉瞬之間,赤粉幽蝶已經帶着呼嘯風聲撞在了玉璋之上。遭到攻擊,玉璋光芒亮起,将其上彌漫的毀滅性力量消耗殆盡後,剩餘的不明元素力似乎已并非實體,安然穿過三層護罩,即将沒入已經無處可躲的明夷身體。
同一時刻,身旁像是假人的少年夜叉突然活了過來,錯身擋在前方,眼睜睜看着幽蝶盡數沒入其身體,清涼的蜜色雙眸中浮着近乎安然的迷離笑意,像是終于找到了歸宿。
——将此一身還君恩,殘軀埋骨渡污名。
“朋友?!”
原本自恃神魂強大想要硬剛的明夷伸手扶住失去意識的少年,雙眼瞪大,頭皮像是直接炸開一樣,從天靈蓋麻到尾椎骨。
一道粉紫光芒在此時出其不意将在場幾人盡數吞入夢境中。
……
明夷再睜眼時,眼前就出現了一隻三頭身的雪玉團子。
像是由于營養不良,顯得分外瘦弱,骨節稚嫩的小手熟練扣着草根放入口中,想必是極清苦的味道,神情卻沒有半點波瀾。
看不到盡頭的極限磨練,飯食自求,稍大一點後,武藝精進極快的他,耳畔聽的就全是痛苦的嚎哭和咒罵了。
——其實并沒有什麼好回憶的。
不過是日複日,年複年的厮殺,長于血污,也便溶于血污。
無聊透頂的日子。别人的生死,自己的生死,他哪個說了都不算。
所以……不需要憐憫,也不需要救贖。
——突然感受不到夢之魔神枷鎖的那一刻,他其實并不欣喜,隻有無盡的空曠和虛無。
兵器已無主,前塵過往曆曆在目,最後能救下這兩天讓他極不适應的咋咋呼呼的少年,也算是無邊罪業中的慰藉。
即使他并不需要如此突兀的,有些刺眼的友好。
“可……揮刀殺人,有錯的……難道是刀嗎?”
明夷看出少年與塵世的聯系愈發淺薄,長夢之中,脫口而出的挽留卻顯得無力又蒼白。
少年望來的目光澄澈。
——他其實什麼都明白。隻是世事無趣,願為塵埃。
“既然如此……”
那位金相玉質的青年自黑暗中走出,見過他的所有悲苦,目光中卻隻有恒定一如往常的溫和,像是招攬人才的閑聊:
“可否與我簽訂一份契約?”
“而今大争之世,生靈倒懸。以你的能力,當能鎮守一方,護佑百姓平安。”
沒有勸慰,也沒有憐惜,他的目光卻粘在那一紙契約之上,不知原由。
鬼使神差。
契約的光芒穿透幻夢之魔神制造的最後的夢境,在真實與虛幻之間,五感模糊的他似乎聽見一聲渺遠的呼喚。
“——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