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止雨今天穿了件巴吉塔藍的青果領西裝,領口打了個俏皮的結。
西裝一般不會用這麼淺的藍,水彩似的,再加上青果領,别人穿很容易穿出酒店侍應生的效果,但周止雨完全不會。
他長得好,個子又高,看着年輕又活潑,很适合。
也因此,現在的酒店大堂有不少人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讓他沒辦法再裝看不見。
周止雨走到這桌靠窗座位,拿起桌上那隻镂空的玫瑰金屬擺件,向裡看桌号。
218号桌,他沒走錯。
不是幻覺。
範硯西耐心地雙手交叉,等他進行一系列的确認,直到落座。
這人還是和昨天一樣,隻要起了床,就是襯衫扣到最上面一顆、領帶打得一絲不苟、墨黑色頭發梳得整齊,好像無論何時何地都是打理得很完美的沉穩風範。
再加上濃眉高鼻,眼神深邃,不說話的話,就顯得不苟言笑。
“怎麼樣,身體好點了嗎?”
周止雨眉頭一挑:“别哪壺不開提哪壺。”
“那記起來了嗎?”
範硯西打開桌上的餐巾,拉平稍微折疊,放在自己腿上,語氣泰然。
周止雨也拿起餐巾,但不像範硯西一樣準備,他把餐巾對角折疊,其中一半一層一層卷起來,很快地彎出個圈,打算給自己疊個餐巾版天鵝。
“沒,不過來之前看了我和你進酒店的監控。”
範硯西語氣平淡:“這麼早起來就為了看監控,受寵若驚。”
周止雨呵呵一聲:“範先生姿态放太低了,消受不起。”
其實不是早起,是午夜。
他走進Adios保衛處時保安正在換班,兩個保安見他來了,一個拉來椅子讓他坐,一個去調昨天的高清監控。
周止雨掏出一個U盤:“拷給我就行,不在這看,打擾你們工作。”
保安連聲應是,心想小周總還是一如既往地體恤,知道自己在這員工放不開。
周止雨則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樣。
他隻是不希望自己和别的男人拉拉扯扯的視頻被别人盯着看,尤其自己還在旁邊。雖說這兩個很大可能已經看到了,但那不一樣。
人活着總要裝一裝。
還好他裝了。
*
周止雨看着錄像裡的自己,差點沒把面前49英寸的LG帶魚屏捏碎。
這個滿臉泛紅、拉着範硯西的馬球大衣不讓人走的傻逼、竟然是他自己?!
别人喝酒頂多放松了警惕,怎麼他喝酒連喜歡的類型都變了?!
這和變性有什麼區别?!
Adios酒店的監控攝像頭從德國一母品牌進口,清晰度超越4K,理論上可以達到6K,讓看監控的周止雨真有點想抽自己,花這麼多錢得到一個這麼清晰的畫面,他圖什麼?!
更緻命的是,這攝像頭還可以錄音。
雖說商用建築層高三米,攝像頭都在客人頭頂,一般錄不到多少聲音,但醉酒的周少爺顯然不是這麼想的。
沒有機會,他偏偏創造機會。
他被範硯西半扶半抱着上了酒店,出了電梯像是更暈了,一個上步,剛好把人按在了攝像頭底下!
周止雨看得心率直逼一百五,恨不得把手伸進屏幕裡扇醒自己!
讓你喝馬尿!
視頻裡的醉鬼可感受不到這麼強烈的恨意,他顯然喝多了,頭埋在另一個男人肩窩,蹭他的大衣衣領。
範硯西被按在攝像死角,周止雨看不見他的臉,隻能看到昨晚的自己更緊地貼過去,似乎很不滿,說:“别動。”
另一個人被他這樣軟綿綿的命令語氣逗笑了。
收音效果太好了,好到周止雨聽見衣料的摩擦聲,他看見一隻骨節寬大的手從攝像死角伸過來,放在他後腦風府和風池穴的位置,輕輕按揉。
“還頭痛?好點了嗎?”
“反正你别動。”
周止雨頭皮發麻地點了兩倍速,想了想兩倍速還是不夠,四倍速。
他煎熬難耐地度過了五分鐘,聽到自己無數聲的“你别動”、“我頭好暈”、“讓我抱”,才看着自己又動了——範硯西竟然耐心十足地就這麼給他揉了二十分鐘後腦勺——這下總算願意向房間走。
兩人一起走進屋内,剩下的就什麼都沒有了。
最關鍵的部分在這裡斷掉,周止雨深呼吸幾次,點了八倍速看剩下的。
早上七點,範硯西叫了早點,看餐車上的餐具,是兩人份,但周止雨那時候沒醒。
早上十點,客房服務。
周止雨調回一倍速。
Adios的客房服務兩兩一組,兩個人手腳利索地收拾了客房,放下贈送品,清洗衛生間和地毯,不到五分鐘就出來了,還帶出來一床痕迹可疑的被子。
兩人似乎很習慣這種場面,在聊天,但聲音很小。
周止雨把音量拉到最大,音箱拿到自己耳邊,聽兩個人在說什麼,心想要是在猜些人心黃黃的那就尴尬了,也不知道這兩人看沒看見被子裡的自己。
“潔癖就是好,我第一次進門聽見的是‘垃圾我收拾好了,帶走就行’。天籁。連地毯都不用怎麼理,浴巾用過了還按三折折好,比我捋了五分鐘的都整齊。多點潔癖的客人來吧。”
另一個笑了:“你想什麼呢,這樣的一年碰不到兩個。再說了,退房之後不是還得大掃除。”
“好不容易偷一次懶,高興嘛。”
“走吧,下一間。”
還好,看樣子沒有。
中午時範硯西又叫了午餐,服務生帶走了上午沒吃的早餐,這次周止雨依然沒醒。然後就是不到三點,兩人争吵之後,範硯西出門。
但他竟然沒第一時間走,而是在門外站住,看向昨晚兩人站着的位置好一會兒,才邁步離開。
幹什麼,等他周止雨追出來道歉嗎?
他腰什麼樣這人沒數?
午餐有新來的主廚一道拿手的煙熏火腿,他當時正忙着狼吞虎咽,也不知道到底做了幾次才會讓他狂吃。
很久沒體驗餓死鬼的感覺了,範硯西,我謝謝你啊。
周止雨拖住視頻文件,全部粉碎了。
*
範硯西背後那桌已經開始上菜,他們的還沒有,不過周止雨對菜品不是特别感興趣,并不着急。
這家餐廳他以前常來,早就吃膩煩了,屬于他的舒适區,剛才在前台遇見經理,還和人寒暄了兩句。
“你很讨厭我。”
“是啊,才發現,”周止雨來到這裡後第一次露出個真誠的微笑,“不過讨厭算不上,隻是不喜歡。”
範硯西并不在意他的夾槍帶棒,直白地說:“那還要來,為什麼不直接爽約?”
“我來和你無關,隻是答應了就要做到。”
周止雨的餐巾紙天鵝已經疊入尾聲。
剛好前菜上了,他挑出前菜裡用粉色蘿蔔皮雕出來的兩個圓圈,放在天鵝頭上當作眼睛,接着拿出一根牙簽,連這兩隻粉色眼睛一起戳進天鵝的腦袋。
少爺對自己臨時創造的天鵝餐巾藝術品很滿意,有嘴有眼的,欣賞了一會兒,對面還是沒有聲音,一擡頭,發現這人正盯着自己。
他瞳仁尤其黑,視線就顯得很鋒利,再加上超出正常社交距離了,讓周止雨有些不适。
“盯着我幹什麼?你眼睛沒地兒放就去看歸陵江。”
這餐廳窗外就是一條江,歸陵江。
範硯西略微蹙眉,是對他玩味的态度很不贊同:“你應該知道,來了就代表同意這場婚事。”
周止雨沒什麼所謂:“當然了。”
範硯西:“你跟誰承諾過什麼?讓你即使不喜歡我也要來赴宴。”
“别急着給自己戴綠帽,”周止雨一看就知道他誤會了,不耐煩地擺擺手,像在揮走蒼蠅,“最基本的道德我還是有的,我沒情人,隻是為了我爺爺。”
範硯西平靜重複:“你爺爺。”
周止雨撥弄一下天鵝嘴:“是啊。他歲數大了,就想看我結婚,讓他老人家高興高興也沒什麼。”
範硯西:“那你呢?”
周止雨:“什麼我,我怎麼。”
範硯西:“為了爺爺,你就能随便找個人結婚?”
周止雨:“能啊,你不能?”
範硯西:“我不能。”
周止雨回了兩下味,總覺得前面兩句像是質問,不大高興:“哥們兒,雖說我是為了我爺爺,但這也是我選的。再說了,我生在這種家庭,天生得到的就比很多人多,已經夠自由了。有些自由可以讓渡,我也就讓了。你不也是被逼來的嗎?坐在同一張桌子上聊同一件事,我和你有什麼不一樣?你什麼立場,竟然來質問我?”
範硯西:“我和你不一樣。”
周止雨做了個洗耳恭聽的表情。
範硯西:“我自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