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聞言受蕭默行賄的十萬兩已在喬府抄出。”謝修行話說至此言行停留俄頃,挑起眉尾徐緩起眼盯向蕭默:“餘下二十萬兩雪花銀,既在你府上搜尋未果,那便是拱手讓人了。”
“好你個蕭默!”禦史大人聽言大驚立身,手指蕭默高聲質問,“陛下見魚州百姓民擁于你,才放心讓你擔任戶部尚書之要職,你竟敢位職謀私。”
“你一介鄉野知縣飛升三品尚書不知紅了多少人的眼,那些在台閣兢兢業業的大學士摸爬滾打數十年,等來的不是機會卻是你的空降。”
“你不珍惜,自然會有人珍惜!今日你如實招來,樁樁件件且得細算!”
蕭默懶懶看了眼激忿填膺的孟拙恩,若非知曉他為太子黨羽,已然看透其虛僞面紗,恐怕在座各位皆被蛇頭鼠眼的他蒙混過去,事到如今,蕭默懶得與他争辯。
“孟禦史難道其位不虧嗎?”
“你!”禦史大人被噎住灰溜溜坐下,強行辯白幾句:“我從不做愧對百姓之事,反倒是你蕭默,不思過錯,還污穢他人。”
“謝卿,你可得給他加項诽謗之罪。”
“禦史大人可否容謝某繼續審問?”謝修行咧嘴輕笑,稍顯不耐煩。禦史大人擡手示意:“謝卿請。”
“蕭默,請如實交代二十萬兩去了何處?”
蕭蕪偷瞟了眼父親,他清瘦的臉龐無欲無求眼瞳裡心如死灰毫無光色,如提線木偶般張開嘴:“十萬兩填補了國庫虧空,另十萬兩全數送往東宮。”
國庫虧空、東宮音落,所有人驚愕不已。仿佛炸雷轟于堂内,巨聲震蕩過後寂寥無聲。
“蕭默!你想清楚說話。”
禦史大人方才說話如同狂風呼号此刻聲音低如蒼蠅嗡鳴。
“因何送往東宮?”謝修行從容自若,步步審問,堪似穩穩存立于飓風中心一棵根系深而發達的羽杉。
“我初涉皇城,太子殿下邀我于玉明樓上,對案聊心闊談天下,我被他叙之大祁江山宏圖所感染。百姓安居樂業,外敵望而卻步,國土無疆,君臣一心。我想那不正是我大祁朝百姓所期望的嗎?于是一步步......走到至今。”
蕭默垂身苦笑,“三年,我未曾看到什麼君臣一心,什麼百姓安居樂業,我見到的也不是什麼心懷天下的儲君,而是一幫利欲熏心的烏合之衆!”
刑部尚書孫艾明坐不住了拍案厲聲:“放肆!太子殿下豈容你侮辱!”
蕭默大袖一揮面朝孫艾明,心如磐石堅定,兩鬓霜白,風骨猶存,眼裡的犀利像刀鋒般堅利。他質問:“若尚書大人覺得我是侮辱了太子殿下,那麼請問尚書大人我是否還需要往下說供詞?”
孫艾明被怼得啞口無言,不情不願地點點頭。
“與恒豐國對戰數年,國庫空虛,為補國庫将百姓賦稅之款供于填補虧空,太子承諾三年後國庫漏洞填補,民稅減半。”蕭默漸漸紅了眼眶,字字哽咽:“眼見三年期限在即,殿下隻字未提!”
蕭蕪在記審案記錄時,面對父親的一言一行,心中百感交集,若是謝卿可以為父親辯駁幾句,也能讓他少受懲罰。
可事實是沒有,謝卿是個剛正不阿的人,他所判定的罪行皆依照大祁律法。
半個時辰過去了,蕭默全數交代,在堂拟定結案定罪書後,最終會審結果是兩個人都被革職關刑部大牢五年,由刑部尚書孫艾明将蕭默和喬聞言一并帶往刑部關押。
因為事情牽扯太子,刑部尚書和禦史大夫都不敢擅作主張的審理此案,嚴加推脫,并說他們審的是尚書和侍郎的漏稅案,既然兩個人已經定了罪,至于太子,不歸他們管。
會審結束,他們二人趕着回去起草文書,好上報朝廷,接此由頭匆忙離開大理寺。
謝修行見之背影十分不屑。
夜裡,窗棂外,銀杏簌簌,飛舞的傘葉旋轉飄落,聚成金絲帛鋪籠地面,祥雲錦靴踩在金絲帛上,似乎觸動了機關,股股秋風攜金黃扇葉嘩嘩落下,謝修行正碩的身影溶于流金中,映照月輝下,拂去覆在肩頭的落葉,提燈入廊向寺外去。
駿馬疾蹄,直奔宮城。
入目四方莊嚴輝煌的宮殿似仙佛宮阙直入雲霄。
這條通往天宮的白玉長階,謝修行走的何其艱難。手中捏拿的一紙文書恨似千斤重,拖拽着他步伐沉沉。
“謝卿,陛下近來為北境戰事煩憂,多不眠不休。申時太子來請安了,為陛下尋得西域安神奇香,名喚‘布伽耶’,适才點上不知覺地休憩半刻,讓您久等了。”
蘇遙公公掀開華錦龍紋簾,進了偏殿,奇香濃厚得有些熏人。
祁帝伏于黑檀盤龍矮幾前,攤開一折奏書,見謝修行跪拜,稍擡手,“謝卿免禮。”
“多謝陛下。”
連夜上書、彈劾太子,滿朝文武恐怕唯有謝修行敢這麼做了。
任誰都不願冒此殺頭之罪,明日上朝時百官定須議論紛紛。
“你與其二司的定罪文書朕已準了。聽蕭默供詞中語,此事關乎太子,謝卿你可确信?”
“回陛下,千真萬确。”
“僅憑他一面之詞過于草率。”祁帝合上紙頁,眼神威嚴以示天下,绛唇張翕:“剛剛太子來過,他如實告知朕,的确是增了民稅,不作私用,北境戰事吃緊,都擴給軍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