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默視線轉到牢門外高山般穩重的背影上。
一襲金絲雲紋墨錦束袖長袍矜貴冷冽,高高在上,曾經悲苦狼狽的小男孩,如今生得令人望塵莫及。
昔日朝堂常見,他們卻無交集,殊不知,那個男孩就在自己身邊。
若早些知曉,不至于此,落得高堂與囚獄相見。
那般,他的妻兒或許有一線生機。
“謝濟。”蕭默喚他。
謝修行聽到恩公喊他這聲久違的名字,眼底的犀利瞬間亮起驚喜的光,宛如久旱逢甘霖。終于有人還記得曾經的他,終于還有人記得他叫謝濟。
入北星山道觀當日,師父給了他“修行”之名,從那日起,再無人知曉謝濟。
謝修行款款走到蕭默身前,行禮謙卑。
“恩公。”
蕭默滄桑衰老的面容展露笑顔,“你...認得我。”
“恩公之情,謝濟不敢忘。”
“見你此般成就,老夫深感欣慰。”蕭默猶豫一時,望了眼女兒,花容月貌的她,獨自承受了巨大的壓力,他自責心痛,沒有帶給家人安穩的生活。
“她是我女兒。名為蕭蕪,小字木木。”
謝修行眼瞳怔怔,她懷疑她扮演蕭家公子另有企圖,卻從不曾将她聯想到蕭家大小姐身上,他不敢,那方是對純善的她的亵渎。
“父親。”蕭蕪眼神慌亂,毫無防備之下,父親竟然将實情告訴了謝修行。
“木木,快拜見謝大人。”
蕭默眼神示意蕭蕪,蕭蕪此刻懵神不已,她摸不準父親用意,卻也依父親話照做。
她站起來,小步走到謝修行面前,看他驚亂的眸光,颔首屈膝行女子萬福禮,“小女子蕭蕪見過謝大人。”
謝修行受寵若驚,想伸手去扶,忽又遲疑,默默收回手,“姑娘不必多禮。”
“老夫仕途潦倒已然無力回天,現下隻剩木木一個親人了,我可否勞煩大人,替老夫幫木木擇位良婿,餘生能有所依靠,安穩幸福。老夫就算是死也瞑目了。”
“父親,木木不嫁人。”蕭蕪淚珠順臉頰滾落,“我們一起回魚州,女兒願照顧父親一輩子。”
“成何體統。父親以後是要守着你母親和阿琰的,你待在父親身邊,隻會耽誤你,父親不願你跟着受苦,亦如你不願父親受苦。”
謝修行坦然受托,“恩公放心,謝濟會照顧好木木姑娘。”
“拜托了。”蕭默聲音沙啞,眼眶逐漸殷紅。
時辰到了,謝卿虛扶蕭蕪腰身,蕭蕪不舍回頭。
她不想報仇了,她隻想珍惜和親人在一起的日子,直至彼此生命盡時。
蕭默淚水溢出眼眶,竭力抑制悲傷,說不出話來,頻頻擺手,與之告别。
走出刑部大牢,他們二人間的相處多了些微妙之感。
“木木姑娘。詩酒會多有不便,你且顧全自身,飲酒适量,交談适度。”謝修行說話不敢看她,聲線比往日多了幾分溫和,似潺潺流淌的山溪繞過崖石擊起點滴水花,蕩漾蕭蕪心澗。
“謝卿,你是不是早看出我不是男兒身了?”
蕭蕪觀察過父親說出她身份時謝修行的神情,他的表現并未有瞬然的驚詫,反之鎮靜自若,好似早已知曉她的秘密,默默看着她在戲台上唱曲,不去揭穿。
謝修行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蕭蕪低頭嗤笑:“好傻。原以為能瞞天過海,簡直螳臂當車,不自量力。”
“此刻,謝某才讀懂了姑娘的倔強與執着。”謝修行低眸望向蕭蕪眉眼,“姑娘如蒲草堅韌,是想為阿琰正名罷?”
蕭蕪懵地恍了神
她心思總逃不過他眼睛。
“多虧謝卿為民女指清明路,才有了我敢做癡夢的勇氣。”蕭蕪鴉羽微擡對上他恰似月光皎潔的眸,“倔強與執着的底氣,向來都是謝卿給的。”
嘈雜的喧鬧聲驟忽戛然而止,耳畔傳來心尖怦怦跳動之音,仿若春風拂過臉頰的溫和,為他擊碎寒秋的涼氣。
玉明樓,詩酒會開宴,京城才子紛至沓來。後院清池秋霧缭繞,假山鑿階引水形成涓涓瀑布,走過石橋竹林蔥郁,設案幾十張,筆墨紙硯鋪在石案上,先入場的幾位公子圍坐成團,欣賞一人伏在地面作詩。
蕭蕪見這公子于人群中心,身着紅衣披薄如蟬翼的罩紗,浮雲缥缈,悠哉悠哉。
落筆洋洋灑灑書寫下兩行詩句。
“閑揉月光藏袖,醉賞星河過廊。”
提筆幾字便有人捧場稱贊,他人應和聲不斷。
“他是誰?”蕭蕪好奇發問。
“景甯侯府小侯爺—項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