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閣老和謝卿稍候。”
不久,蘇遙公公與守衛軍一起出現在宮門口,蘇公公站到謝修行身旁,親自推左仆射的金絲楠木椅,微笑說道:“陛下召謝卿商議天山春日祭祀一事,請。”
又下雪了,毂輪壓過的雪痕從仆射府一直延伸到福安殿。
謝修行迎着風青絲覆雪,皇宮深遠,從宮門至大殿走了好遠的路......
到了金璧輝煌的福安殿,周大夫才敢從輪椅上起身,他脫下鬥篷扯掉面紗給蘇公公行禮,蘇公公眉眼含笑請他面見陛下。
周大夫行跪禮不敢看天子龍顔,“草民周解蠡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龍榻上躺着位老朽,發絲銀白斑痕布滿白皙蒼老的臉,他動動眼珠,“解蠡,除痹解毒,是個好名字。”
“謝陛下恩譽。”周大夫醫術高明,聽聲辨證,“恕草民鬥膽,陛下氣弱脈亂,少語為宜保氣不外洩。”
蘇公公眼瞳明亮,“周大夫沒替陛下把脈便能診出陛下脈象亂,可謂神醫在世。”
“神醫不敢當,草民世代遊醫。所見所聞海量,陛下的病症聽聲能辨知一二。”
金絲紗帳那頭傳來聲音:“帶周解蠡過來。”
待到周大夫步之榻前,祁帝側過臉望周大夫,“周解蠡,你看看朕到底得了什麼病?阖宮太醫難道會不如一個行迹天下的遊醫?”
進門時濃香甚重,周解蠡嗅出當年沙海遊的熟悉味道,“陛下熏的是西域奇香‘布伽耶’?”
“不妥?”蘇公公問。他早就懷疑太子殿下送的香有問題,奈何對陛下安眠效果顯著,又問太醫皆說此香安神。
“安神香本無不妥。”周解蠡替祁帝把脈,“濃香效果雖好,久熏亦能麻痹脈絡。遠在西域的龜茲國就将此香用以點熏産室,減輕産婦臨盆痛苦,以便于順利生下孩子。”
“龜茲與大祁之間隔了死敵恒豐,很多東西傳不到中原來,故鮮少有人知道此香之毒。安泰便罷,若是有病痛,恐怕能掩蓋,而混淆太醫辨證。”
祁帝突地眼瞳陰沉,帝王天威無人敢挑釁,他語氣令人不寒而栗:“周解蠡,朕安泰否?”
“陛下心脈亂悸,可常有胃疾?”
蘇公公眉頭皺起,頻頻點頭道:“陛下午時還犯惡心作嘔。周大夫可知陛下龍體如何?”
“是了。”周大夫将祁帝的手掖進棉被裡,他端起旁邊刻龍矮幾上的水晶盞,青黃的茶湯浸入的茶葉嫩綠如花。
蘇公公指着茶盞說道:“西域澤漆麻茶比中原的藥效更好,陛下頭痛時犯就靠它緩解。”
“陛下所服一日幾盞?”
“不多,三盞。”蘇公公說。
周大夫手伸進茶水裡取出澤漆麻,将它翻過來撚其莖,浸過水的莖底沾手仍有粘稠,他眼瞳怔大,手一抖動澤漆麻茶葉掉落。他惶恐跪地,“陛下,鮮株不可食啊!”
“茶葉不是鮮株,奈何有人動了手腳,将鮮株的漿液注入舊株根莖中,又以濃香麻痹痛覺掩蓋病症。”
話音落下,整個福安殿都陷入了冬日的寂靜......
良久,祁帝怒拍床榻,龍吟震懾:“毒婦!毒婦!朕要殺了你!”
“謝修行呢?叫他來見朕。”
紗簾外謝修行聽宣迅速來到龍榻前,将契約書和蛇紋木牌呈給祁帝,“陛下,據臣暗中調查,太子殿下和皇後娘娘秘密培養刺客。”
“大理寺密牢中關押的刺客所言,吉慶街的玉明樓乃皇後接應刺客的地方。每當店面挂上五彩縧,皇後身邊的李總管寅時便會來店分派暗殺任務後辰時而歸。且刺客與玉明樓的萬掌櫃有接應的暗号,隻要說出‘櫻桃山一份,花半兩’便會被領去見李總管。”
“這次他們欲刺殺蕭默并攪亂春日大祀。雙蛇纏柱的圖騰是刺客标志,目前發現有衣角暗紋和木牌兩種形式。”謝修行見祁帝起身盯看紙上契約,補充道:“太子私印便是木紋上的圖騰。”
祁帝揪揉契紙的手抖個不停,他咬牙切齒:“朕的好兒子啊!”
“居心荦荦,陛下燭照。”
大雪紛紛揚揚,謝修行推着輪椅走在高大的宮牆中,他密長的睫毛沾染雪珠,目光堅毅地望着前方的路,宮門大開,天光豁亮,謝修行嘴角始終放不下去。
宮燈長明,他的歸途亦長明。
回想陛下最後對他說的話,久久萦繞在腦海,于寂靜的雪天中異常響亮。
“金龍玉令如朕親臨,愛卿盡管先斬後奏,自行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