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客船在茫茫魚江中緩慢行駛,東方亮出微紅,雲彩如被染紅的絲綢延展開來,天空青紅分明。
蕭蕪站在甲闆上靜靜望着平靜遼闊的江面,缭繞霧氣漸漸散去,寒冷依舊,她縮了縮脖子埋進狐絨鬥篷裡。
天越發冷了,魚州的江水冰冷刺骨,僅是站在船上都能被寒氣侵肌,呼吸間鼻尖飄出縷縷白煙。
盡管如此,蕭蕪依然沒有進入船艙,貌似隻有這樣才能令她燥熱的心冷靜下來。
她的眼瞳望着遠遠的江岸,蘆葦枯黃,樹木凋零,幾葉小舟蕩漾起清波,船夫躬身搖橹妄圖跨過大江。
她又何嘗不是同船夫一樣,妄想與大江一搏,到達屬于自己的岸堤。
郡城蓉出了船艙,小步走到了蕭蕪身邊,她狐狸吊梢眼始終帶有與人親近的善意,想她一國公主被囚他國樊籠多年,還能以笑示人何其難得?
“蕪姑娘心事重重,長江難道能吞下姑娘的愁緒不成?還是說寒風能卷席你的不甘?”郡城蓉從未與皇後和梨花以外的女子打過交道,蕭蕪和他們都不同。
皇後強勢,梨花貼心,蕭蕪......
堅韌如勁草。
是個特别的女子。
她喜歡她的韌性。
“如果大江真能奪去人的愁緒就好了。”蕭蕪輕歎息,“謝謝你,願意解我的心結。”
蕭蕪雙頰桃紅,櫻桃薄唇鮮紅,她偏過頭望向蓉姑娘的側顔。
眉眼濃密深邃,鼻梁高挺,一抹紅唇魅惑,怪不得能勾得太子日思夜想不能寐。
如此美人,她不明白怎能與她掏心掏肺,“蓉姑娘是替太子殿下賣命的人,該了解你我陣營各執黑白棋,為何願意和我說些殺頭的事情?”
“替他賣命 ......憑什麼!”郡城蓉倏地臉色大變,善意的雙眸似乎被仇恨充斥着無法消失,“他說過會放我回龜茲,八年了,騙我、欺我、利用我。薄情寡義之人憑什麼要替他賣命!”
“你在皇後娘娘和太子殿下身邊多年對我了如指掌,他們若是知道你倒戈,肯定難活着等到回家的那天。”蕭蕪忽然同情郡城蓉的遭遇,被父親賣到大祁作質女,受盡淩辱,還不知遠在沙海的父親能否記起他的小女兒赫蘭野莉。
“我相信你和謝修行的能力,我願意将自己的性命押在你們身上。”郡城蓉右手搭在心髒的位置,左手捏起裙邊半蹲下來颔首,用龜茲國最高的皇室禮儀表達對蕭蕪的尊重。
“可我還是不能完全信任你。”蕭蕪始終留有一寸心眼,全然相信陌生人她做不到,謝修行也不會同意的。
“我明白。”郡城蓉起身再次望向遙遠的江面,她想家了,想卡桑格羅,她中意的男人,龜茲國的大英雄,沙海雄鷹般的漢子。
“我會向你們證明我的真心。”
郡城蓉笑眼純澈盈盈,說道:“出宮那刻,我就知道我快回家了。因為,我終于見到了你們。”
風止雲散,天邊的紅絲綢漸漸泛起金光,太陽它暈上了熾熱耀眼的光芒。
冬日過後是萬物起蟄的春日,蕭蕪相信,總有迎來春日的時候。
冰雪消融,她的正義終會來臨。
“那就期待蓉姑娘表露真心的那刻。”
郡城蓉道:“既然你們不知曉我手中是黑棋還是白棋,不如......我們做筆交易。”
蕭蕪目光疑惑:“什麼交易?”
“如果我幫助你們扳倒皇後和太子,你們有把握送我出大祁西部邊關嗎?”
郡城蓉将希望全都寄托在了蕭蕪身上,她直覺相信眼前的姑娘能救她于水火中。
“覆巣之下無完卵,那時,我能做到。”蕭蕪柳葉眉舒展,清亮的眼瞳格外堅毅,“就算無十足把握,亦像此刻竭盡全力。”
郡城蓉會心一笑,“我相信蕪姑娘。”
船艙内,移門旁。付決抱臂眼眸驚詫眉頭如擰繩,他淡淡看了眼謝修行,“她們倆聊甚?滔滔不絕,蕭蕪怕不是中了那女人的迷魂計吧?”
蕭蕪的肢體沒有抗拒的意思,眉目舒展與郡城蓉交談甚歡。郡城蓉的神情亦和善溫柔,還幫蕭蕪戴絨帽,用自己的掌心幫她暖手,俨然一副姐姐的樣子。
很難不懷疑她們之間交過心。
謝修行勾唇淺笑,眉目從容不以為意,“同為女子,惺惺相惜罷了。”
在江上又漂了一日,用餐時,郡城蓉向謝修行坦白皇後和太子派她去往天山的用意。
如謝修行所料,郡城蓉之所以和他同行就是為了監視他。
不過有一點他沒想到。禮部竟然與皇後暗中勾結。
“元焜讓我到了天山與他的内應傳信東宮。”郡城蓉端起碗接過蕭蕪為她夾的魚片,她抿嘴笑笑,“謝謝蕪姑娘。”
将魚片放入郡城蓉碗中,轉眼謝修行松開竹箸,雞腿落進她的碗中,蕭蕪心悅咬下,美滋滋地品嘗。
今夜過後,明日晌午便能到建州梅縣渡口,從梅縣轉坐牛車下午太陽落山前便可到達魚州地界。
越是臨近魚州,蕭蕪越是心潮澎湃,她很快就能踏上熟悉的土地,那才是她的一方淨土。
是夜。蕭蕪躺在矮榻上翻來覆去的睡不着,腦海思緒紛亂,過往種種突地浮現,好的壞的,甜的苦的,一并湧了進來。
她幹脆提燈出了艙好讓冷風吹吹她混亂的腦子。
過道迎面而來位白發蒼蒼的老妪,縫縫補補多次的布襖有些脫線了,她皺如樹皮的手杵着拐杖,步履蹒跚地朝她走來。
老妪笑容和藹,先與蕭蕪開口:“亡人已放下過去重入往生,姑娘該開始自己的生活,不要執念太深。他們希望你為自己而活。”
“阿婆,你......是巫醫?”蕭蕪不可思議地盯老妪,若不是通天地的“巫”怎會知曉她的執念?
老妪搖頭否認,無視蕭蕪直接從她身旁顫顫巍巍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