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蕪不信阿婆的話,她回頭碎步趕上老妪身前,老妪雙眼藍白無神,并未看蕭蕪。她心頭一沉,張開手掌在老妪雙眼前揮了揮。老妪瞳仁未動亦未眨眼。
阿婆是個盲人。
“為别人而活終而丢了自己,姑娘是姑娘,郎君是郎君,豈能混淆。”
阿婆眼盲心明,不僅清楚面前的是女子更是清楚面前是位女扮男裝的女子。她莫非神明降世?
就在蕭蕪思慮時,老妪将臉偏向蕭蕪,眼瞳倒是從未轉動過,她問蕭蕪:“是姑娘否?”
蕭蕪握緊燈籠竹杆,手心微微發汗,她語讷:“是姑娘。”
老妪又笑了,臉上皺紋糙如樹皮,“姑娘,姑娘。冬日添新裝。姑娘,姑娘。起早為妝忙。”
她嘴裡喃喃歌謠,颔首以禮别了蕭蕪。
本想吹江風的蕭蕪轉身又往艙裡去。
她心中萦繞老妪的話,仔仔細細揣摩。
阿婆是指點她做回自己嗎?
亡人入輪回,塵世恩怨是否清了?
她不該再心懷執念嗎?
梅縣境地,下了船蕭蕪請郡城蓉去街上幫她選件好看的冬衣。
一家衣鋪,蕭蕪從裡室出來。
身上着青色刺繡底衫兔毛縫邊半臂,下身是條同色暗花裙,發髻上一貫的素銀簪子,水綠珍珠綢帶墜在腦後。
謝修行雙瞳怔然,眸光乍如月輝皎潔,他款款走向蕭蕪為她披上竹青毛領大氅,并将手中的嫩綠絨花發钗戴入素銀簪子對側,蓦然如點睛之筆。
付決圍着蕭蕪轉了圈,啧啧道:“不認識。你是蕭蕪?”
“怎麼?換成女裝就不認識我了?”蕭蕪打趣他。
“比武時就覺着你雌雄莫辨,我早該懷疑的。不過你扮女子還挺像那麼回事。”
“扮女子?!”
蕭蕪放下銀子,掌櫃将銀子還給她,瞅眼謝修行,“公子已經付過銀錢了。”
“過了梅縣就是魚州了,不如謝卿去蕭府住下?”
“不妥!有損你清譽。”
“我都不怕,你怕甚?”
蕭蕪回魚州能待上幾日未可知,清譽就留給生人編說,她反正不在乎。
“那就謝謝阿蕪了。”付決搶在謝修行前頭說話,被謝修行睨視。
梅縣的人很蠻橫粗魯,牛車漫天要價。
他們租了輛木闆車竟收了一兩銀子!
一千文。
老百姓十日的工錢呐!
沿途荒野流民衆多,因長期不能填飽肚子骨瘦嶙峋,即半死不活的行屍,看得人觸目驚心。
“我記得三年前還沒有此多流民,一晃怎就比比皆然?”
蕭蕪心生悲憫卻無可奈何。
郡城蓉皺眉感慨道:“他們的日子過得還不如龜茲的奴隸。”
遠處有片田莊,翠綠的麥田邊好不熱鬧。
“快!快快!追上他!”
壯漢盤腿坐在男人背上,不停用缰繩抽男人的腰間,隔着薄薄的衣衫印出道道血痕。
跪地爬行的男人衣衫褴褛馱着錦衣華服的壯漢,手臂費力擡起抖着落下,追趕一頭牛的步伐,凜冬裡臉上豆大的汗珠雨一般滾落。
錦衣玉食的公子玩起田間賽“馬”。
此情此景,謝修行想起了自己死去的爹娘。
他竭力遏制怒氣,陰冷的眸子死盯壯漢,捏緊大氅絨邊的指端因發力過重而失了血色。
一鞭鞭抽打,被當馬騎的男人發出陣陣慘叫。
人連牲口都不如。
謝修行跳下牛車行步如風,氣勢洶洶來到壯漢面前,一把掐住壯漢的脖子将他狠狠摔在地上,膝蓋抵在壯漢的胸膛上,“咔嚓”一聲,壯漢的肋骨斷開。
窒息之感阻擋血流,壯漢的臉憋得通紅抽搐,雙手欲掰開謝修行右手,卻像被鷹爪死死勾住的一條狗,腳不停瞪着泥地也掙紮無力,手指嵌得更深,壯漢頸側開始慢慢滲血。
謝修行雙眼猩紅,素白的瞳仁猝地生出一條條血絲,唇角不覺地提起發狠陰鸷的笑容。
壯漢亦血瞳充血,眼見奄奄一息,謝修行不舍地将手松開。
如久旱逢甘霖,壯漢猛然呼吸,凹陷的胸膛鼓起又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