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言側躺在床上,面朝着昨晚虞甑睡的那一邊,還殘存着柑橘味香氣。簡言已經知道了每次打雷的時候,會有一個“太陽”在自己旁邊。簡言伸出手放在另一個枕頭上,想要抓住那僅剩不多的香氣。簡言閉上了眼,想起虞甑說的話。
“我該怎麼向你爸交代”,這句話一直萦繞在簡言耳邊,就像早上關不掉的鬧鐘,反反複複。
虞甑,所以你對我的責任大過于喜歡是嗎?還是說你壓根就沒有喜歡過我?也是,畢竟你從來沒說過喜歡我。簡言心裡好似被灌了鉛,重重的,一口氣都喘不上來。
簡言轉了個身,眼淚留到了另一隻眼睛裡,再慢慢繞過額前的碎發,流過太陽穴,再藏進了枕頭裡。
“不去想了,簡言,你本來就是一個人,不要依賴别人上瘾。”簡言想通過自我麻痹的方式強行将自己拉回到原來那個隻有黑白兩種顔色的世界。
客廳裡,虞甑因為胃病在地上跪了二十來分鐘才慢慢緩過來。她抓着沙發靠背站起來,走到簡言門前,想敲門解釋,去解釋自己隻是因為情緒的一時上頭,才說出了讓她傷心的話。可是虞甑的手停在半空中,怎麼也敲不下去。那個門好似一道寒門,周圍冒着雪白的氣體,慢慢向裡面滲透,甚至已經開始有了向平面擴展的迹象。虞甑沒有辦法去觸碰。
虞甑就這麼坐着,在門口靜靜的坐着,沒敲門,也沒喊。
黑夜安靜的可怕,空調外機工作的轟轟聲在黑夜裡顯得格外突兀,比空調外機聲音更刺耳的是虞甑自己的呼吸聲,偌大的房子裡仿佛就隻有虞甑一人。隻有客廳的LED暖燈開着,照亮客廳每一個角落,卻照不進虞甑内心的某個地方。
那裡面堆滿潮濕的星星碎片——每一片都映着簡言的側臉。有她低頭畫畫時垂落的發梢,有她嘗到辣菜時吐出的舌尖,還有她赤腳踩在地闆上,腳背弓起的那道雪白弧度。這些碎片鋒利得很,虞甑每次偷偷整理時,指尖都會被割出細小的傷口。
淩晨兩點,客廳裡的燈關上了。
……
“單姨,我上學去了。”簡言每天去學校時都會和單姨打聲招呼,這是禮貌。
“诶,虞老師呢?她今天不陪你去上課了嗎?”單姨說着就往虞甑房間的方向去,要去敲門。
“不用了單姨,我今天自己去就好。”簡言勉強的擠出一個還算看的過去的微笑。
……
簡言在車上看到虞甑的那一刻,怔了一下,随後裝作若無其事的坐到了另一邊,中間隔了一個銀河。
虞甑昨晚一晚上沒睡,一直在思考簡言說的話,自己對她的好到底是因為喜歡還是責任。
簡言通過車窗的倒影看着眼前這位“住家老師”。她今天穿的很嚴實,還是昨天那件緊身防曬衣。防曬衣的收腰設計像第二層皮膚般裹住上半身,納米纖維面料在陽光下泛着啞光的珍珠色澤。虞甑習慣性地把下擺往下拽了拽——這動作從她試衣鏡前發現後腰曲線被勾勒得太明顯時就養成了。
米灰色糯米褲的褲管随着步伐晃蕩,亞麻混紡的材質在膝蓋處堆出慵懶的褶皺。這褲子買大了一碼,原本該退換的,但她鬼使神地留下了。寬松的剪影能藏住很多事,比如微微發抖的膝蓋,比如攥得太緊而汗濕的掌心。
深藍色鴨舌帽壓低到眉骨,陰影投在醫用口罩上方,露出一截曬不黑的白皙額頭。帽檐刺繡的NASA标志已經有些起球,是去年學校櫻花節抽中的獎品。她總下意識用拇指摩挲那個褪色的LOGO,像在觸摸某個遙遠的星系。
三十七度的高溫裡,醫用口罩内側凝着細密水珠。她盯着馬路對面的玻璃幕牆,那上面倒映出一個模糊的深藍色剪影,像一尾擱淺在鋼筋森林裡的深海魚。
兩人誰也沒有說話,察覺到異常的張叔也沒有。
等簡言下車走進學校以後,虞甑的思緒才慢慢飄回來。
“張叔,送我去上次那個醫院吧,我約了胃鏡。”虞甑看着窗外人影逐漸變小的簡言,心裡一陣疼痛。
“虞老師胃病又犯了嗎?你的聲音也不對,生病了吧?空調不要開太低了,廣東的天是很熱……”虞甑聽着張叔的唠叨,像極了自己的父親,隻不過張叔的情緒更穩定些,也有可能是對“客人”的禮貌。
虞甑看着窗外漂亮的金融大樓,二十四小時滾動的LED大屏,上面是當紅明星的奢侈品代言,身邊還有不斷飛馳而過的跑車和越野,路邊高級餐廳裡談笑風生的成功人士,假面嘻嘻的握手談成……一種強烈的割裂感撕扯着虞甑身上的每一寸皮膚,強拽着虞甑大腦的每一根神經。一個戴着安全頭盔,皮膚黝黑,破爛衣服上全是水泥渣塊,不合腳的解放鞋也因為長時間的磨損和建築材料的浸泡變得掉渣,顔色也變成了黑綠色。
這是虞甑父親的縮影。
醫院門口,虞甑握住開門把手,沒完全打開。“張叔,晚點你去接簡言回家,我可能來不及,應該會很晚。”虞甑像是在交代以後。
“放心吧虞老師,到時候我一起來接你。”張叔熱心腸的說。
“不用了張叔,我到時候自己坐地鐵回去就好。”不容得張叔拒絕,虞甑已經下了車。
……
“你說你怎麼回事兒,胃又出問題了?”視頻裡面的錢羽洡生氣的用啃了一半的雞爪指着自己的攝像頭。
“是咯,本來胃就不行,你還不照顧好自己,真服了你了,現在還又感冒了,你呀你,身體怎麼這麼差?”上班上廁所溜号的蘭亥在另一個鏡頭框裡附和錢羽洡的話。
“誰知道呢,昨天晚上突然就感冒了,還有這個胃,估計也是昨天沒照顧好,我今天來看醫生,安心點嘛。”虞甑不敢反駁這兩個死黨的說教。
虞甑身體因為高中的不規律作息變得很差勁,身體也是容易感冒,特别是在換季的時候就格外嚴重。疫情那段時間,虞甑感染後的症狀是最多也最痛苦的,該難受的該痛的地方一個不落,那段時間也是給錢羽洡還有蘭亥擔心壞了。
“行了你,要是不給你打這個電話,都不知道你這段時間身體又差成這樣了。”錢羽洡是最知道虞甑身體的,要不是高中錢羽洡時不時的投喂,虞甑的身體恐怕會更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