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項廷充當了兄弟會的公用書童。
他請店長給自己排了一個月的夜班,每天大早上麥當勞交班之後,他一身是汗,卻要趕赴霍瑞斯曼高中五分鐘後的第一節課,和一群渾身芬芳的小姐少爺坐在一起,似乎顯得疲于奔命又粗魯邋遢。
可能是項廷的邋遢讓凱林放下戒心,他能放松地跟項廷讨論鼻毛一類的話題,但是一旦說到把他引薦給總裁父親見面,兩米的巨人就開始猶抱琵琶了。好像一講到這個,我倆語言便不怎麼通,項廷剛才說的一大串都成了水泡,“咕嘟咕嘟”歡快地從水裡冒出來,然後飄走了。
項廷心急也沒有用,又想,能否從白希利身上尋找一些突破口、找到一線生機?據觀察,白希利經常比他還早到——每天早上圖書館門口都擠滿了學生,不辭辛苦地等待開門。門開後沒人去看書,而是沖到公告欄前看有沒有貼出一張紙,那張紙上印着當天缺席的老師姓名,名單時長時短,有時隻寥寥幾個,有時要垂到邊上去了,平均每天都要有六七位老師缺席。白希利懷着滿腔的期待檢查名單,像考試放榜,有人歡喜有人憂。凱林則很少去排隊看名單,并非不關心,而是想留點希望在心裡,心想說不定下堂課外面就挂着取消通知呢,何謂驚喜,是謂驚喜。
項廷就這樣帶着極強的功利性質,泡了一個月時間的化學公式、細胞結構和莎士比亞戲劇。物理課一轉眼就學到核能那塊了,學習了裂變、聚變,他在課上當時應該是被阿爾法、伽瑪、粒子這些名目唬住了,下課後回想其實沒有那樣難于登天。核能之後是有機化學,有機化學之後是最最基本的量子物理理論,不過學這個不求甚解,記住能用就行,把這一切與光譜和電子的軌道聯系起來,畫出花瓣似的三維圖像。總之,真正的精髓隻學了個皮毛,但是完全夠用。
不管是什麼課,兩三天就要來一次小測驗,總分不超過二三十分,題目稀疏,巴掌大的試卷上隻寫着一兩個算式。白希利如臨大敵,看那每個字都暗藏殺機,一交卷就抱怨什麼大學生都學不下這些東西雲雲。凱林更是雲裡霧裡,有的時候連題都看不明白,好像在書本上都有涉及,但在試卷上稍一變形,凱林就不怎麼認識它們的面目了,比項廷還像個外國人。
二人想要與項廷共進退,項廷卻早已遙遙領先。項廷下了課就去哥倫比亞大學修設備,耳聽八方,求知若渴地汲取着大學的數理化,看高中可不小兒科麼?但是項廷不傻,自然藏拙,把考試分數控制在一個烘雲托月的水平。然而有一次考試全軍覆沒,班裡大多數人攀爬在及格線上下時,項廷竟然拿到驚豔的高分——他隻是穩定那個分罷了。一次的麻痹大意,昔日的難兄難弟都在一日之間不跟他好了。
中午,食堂頂上挂着幾十面混雜的世界各國國旗,國旗下面的學生們按膚色種族各就各位。項廷一向遺世獨立地從家裡帶飯,他不喜歡吃白人飯,這東西那吃完以後腹中冰涼,有種不明自己究竟是飽了還是沒飽的空虛感。學校還供應一種似是而非的中餐,将純肉餡的速凍水餃煎熟,抓一把生菜葉子,再拉花似地淋上一種甜辣的“四川醬”,吸引到了一大波人。
墨西哥卷必須速戰速決,否則紙底被醬料洇透後會淌一桌子。可是項廷剛坐下來,麻煩就來了。
凱林認為插班優等生項廷不可原諒,前來下戰書:“上次被你掏了屁股,我根本沒當回事兒。那隻是熱身的訓練賽,别太得意忘形了!下周三的聯賽,你敢接招嗎?我看你還能不能這麼嚣張!”
項廷趕時間,果汁被凍成了硬邦邦的方塊,他用吸管将其直接戳成冰沙吞了,把剩下的半包薯條都倒進嘴裡,然後說:“我赢了,能見你爸嗎?”
凱林說:“準備迎接真正的戰鬥吧!”
凱林不置可否,項廷眼下也别無他法,便在凱林伸出的拳頭上碰了一下。此事全校師生當天下午就都知道了,有的職工也參與到買定離手的隊伍中來。
距離華山論劍還有一個禮拜,凱林就像武俠小說裡的“武癡”一樣,睡覺手裡也要抱個球。項廷就沒那個功夫了,為了補支票被偷了的窟窿,天天打工跑江湖,三百六十行都做了一遍不說,隔三差五,還得給藍珀上門做家政。
但是項廷挑的時機都很好,每次事先确認了藍珀不在家,他才去。一連很久見不着藍珀,慶幸他那張鮮明的臉也失了色,偶爾想到,藍珀總是一副挑着鼻子挑着眼,神經過敏小題大做的樣子,說不出是喜是嗔,但是濃妝淡抹總相宜。項廷一感到想象令周遭也變得香噴噴的,他就告誡自己一切的甜美都是信不得的。遏制了邪惡活水的源頭,又脫敏訓練了半個月,他自信他的高燒不再複發,出院!
這天晚上,項廷鑰匙插進門孔裡,剛要擰開時,藍珀家的門自己開了。出來迎接的居然是那天拜托自己送蛋糕的客人。雖然知道姐夫在外面搞三搞四的,眼前的男人卻沒有一點奸夫該有的樣子,非常地正大光明。
何崇玉惠風和暢地笑道:“歡迎,請進。藍,我們來了一位客人。”
項廷想說搞錯了,搞錯了,這個時間點不是說家裡沒人嗎?奈何何崇玉盛邀,此人有一股不谙世故的熱腸,仿佛這世上都是安琪兒,大家生來就是為了歌頌萬福瑪利亞的。
在玄關換了鞋,進來客廳,看到藍珀像一個骨頭被抽掉的人,歪在沙發上。
prom上項廷見到一大溜極盡鮮豔之能事的拖地長裙,或粉紅或亮黃,胸部都開得很低,裙擺釘滿亮片,像聖誕燈飾。項廷剛剛擺脫了對世間堂皇之物的俗念,今天的藍珀卻一身素白,空洞清純,小龍女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