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電話。
項廷有點高興,他終于又有了去找藍珀的正當理由;又有點絕望,不要說每天都會有無數個人跟藍珀套近乎,藍珀可是連瓦克恩都搞不定的人,那自己一個戴罪之人去搞他,還有半點戲嗎?
(……)
項廷換位思考,換作受害者是自己的話,那必不亞于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所以眼下的局勢不就相當于,陶謙去求曹操退兵徐州,藍珀不糊自己個大耳光才怪啊。他滿腦袋都是被藍珀分屍的恐怖畫面。
而且為什麼非得是這個時候,半小時姐姐就到美國了,一大家子馬上就要同處一個屋檐下了,這不是亂上添亂嗎?就算再怎麼做完壞事就演好人,姐夫也一定不會幫他。麥當勞的事成不了,一事無成的項廷,更沒有臉見姐姐了。幫了更沒臉,他賺錢難道全靠姐夫心軟嗎?這錢還賺它幹嘛?
想到姐姐,項廷更感覺大夢一場了。
姐姐的這場婚姻,在全家人的眼裡都是如此空心的形象。來之前,是因為親朋好友一個個都沒見過這位傳說中的姐夫,眼睛一眨,電光火石項青雲就是有夫之婦了。來之後,項廷更覺兩人是如此之不搭,姐姐将門虎女,擁有旗人的血統,從來都是那種為國為民、大丈夫必有所為的。姐夫呢?他是躺在資本刮來的民脂民膏上作威作福的。算了,藍珀和誰都不在同個時空,碰着誰都有壁。所以項廷每次叫一聲姐夫,都感覺怪,很是違心。
現在好了,夫妻倆要鵲橋相會了,還帶着一個真憑實據的孩子,不給項廷留一點逃跑的餘地。遮羞的兜裆布就要被扯下了,最後那點幻想也不攻自破了。
幻想時間還有十五分鐘。機場大屏上的航班信息,每更新一次,項廷的羞恥心就抽搐一下。他被莫大的罪惡感折磨了一個月,以為自己已是千錘百煉的強者,沒想到真正的審判之日到來時,他還是隻想掉頭就跑。
老天聽到了他的祈禱,廣播說,航班晚點了。
原地等着太煎熬,項廷走向候機大廳的一家書店。門口的店員攔住他,讓他注意一下儀表再進去。項廷對着角落的落地鏡看了看,他渾身濕透了,半溫莎結早就散了。項廷松了領結,自己重新系一個。對着鏡子看看,忽然間他有些低落。不僅是自己認認真真打的結像紅領巾,哪有藍珀一口仙氣兒吹就的完美無瑕,更是因為他知道,姐姐來了,姐夫再也不會親手給他打領帶了。他本不該拆的。
項廷脫了外套,又洗了手。進了書店,裡頭飄着淡淡的油墨香,項廷深吸一口努力放松。一櫃子的書竟有中文的,紅樓夢三個字很是醒目。項廷感覺很親切取下來,誰知人一旦心髒了看什麼都是髒的,他一翻就瞧見什麼“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再翻,一眼猛地看到賈寶玉兩個同學,一個叫做香憐,香得讓人憐;一個叫玉愛,像玉一樣的可愛。項廷像被開水燙了手,趕緊把書塞回去,拿了一本西方心理學的書一目十行。他寬慰自己人皆有愛美之心,想和漂亮的人親近無可厚非,可是為什麼在這活色生香的大紐約城,隻讓他忘不了的是藍珀那張沒有塗口紅的小貓臉呢?而且,藍珀的迷人是特别零亂的,他是沐浴在聖水中的魔鬼,他的美貌中似乎還有一種帶來不幸的魔力。項廷甚至想,這樣的人早成了家是好的,否則當紅顔消褪、青春不再,他又何枝可依呢?不知從哪一天開始,他就對藍珀充滿了極其贅餘的哀憐。一邊延長着内心的辯論,項廷無意識中,又把紅樓夢拿了下來。玉愛,玉是最容易碎的。香憐,古代說憐惜他就是心疼他,愛别人呢,就說憐。
腦子裡轟一聲,項廷就像隻油鍋,隻差沒有燃起來。
站這兒太久,礙到别人了,有人叫他讓一讓。項廷說了句抱歉,忙挪到旁邊,撞着了一個小女孩。
這黑人小女孩十歲上下的模樣,留着可愛的齊耳短發,一個沖天小辮豎立頭頂,紅圍巾裡插着一根綠羽毛。
女孩好像從他一進門就一直注視着他,于是項廷放下了手裡的書,問道:“你有什麼事情嗎?”
女孩沒有理他,抱了兩本書就去櫃台那兒排隊了。付錢的時候,她掏了一整個存錢罐的硬币,還差着。後面的顧客一直催她,項廷便替她墊上了錢。
“翠貝卡,”女孩說了自己的名字,但是仰着臉說,“我不想欠你的錢。”
“幾塊錢而已,不用還了。”
“為什麼?”
舉手之勞,項廷又能為了什麼呢。也可能是他意識到,人要多讀書,要是他跟姐姐一樣是大學教授,做事前就不會不想好自己的下場。項廷覺得小孩還來得及,自己已經廢了,書現在看晚了,看不進去,一看就想到顔如玉。啊!年輕就一個不好,小小的煩惱,隻要開頭,就會瘋長成比原來厲害無數倍的煩惱。
項廷要回去接着沉重地候機了,翠貝卡卻叫住他:“但是我都欠你别的了!”
項廷疑惑地轉過身,突然感覺小女孩有點眼熟。
翠貝卡說:“你也是剛剛從監獄裡逃出來的嗎?”
項廷彎下腰來看看她,這才想起,這不是自己第一天到美國那會兒,為了跟個妓女借電話,誤打誤撞撞破了一對同性戀辦事兒,從那兩變态屋裡跑出來的小姑娘嗎?因着項廷仗義行俠,警察局才成了妻弟與姐夫會面的第一站,要沒藍珀,項廷鐵定要坐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