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不要走。”費曼看向了他。
“我不灰心又不是因為你,而且現在我徹底灰心了。”
“那是因為誰?”
“不重要了。”
說罷,藍珀看了過去,因為看到對方被釘上十字架而笑了。
費曼說:“或許,你覺得我的感情很膚淺。”
“夠了,要那麼高級幹嘛,我是平民百姓。”藍珀熟練地彈出一支煙,“抽嗎?”
“你的嗓子受傷了,不要抽了。”
“我那樣叫是不是影響當你的王妃了?”
費曼搖了搖頭。
藍珀接着說:“王妃就不能叫了嗎?王妃不是出生就被設定好的王子,王妃也不是除人以外的東西。我認為,任何有肺的生物都可以尖叫。”
費曼說:“也許你是塞壬吧。”
“神神怪怪的轉移話題!你才是海妖,你才去勾引人了。”
“不。”費曼像籠罩在一片看不破走不出的濃霧裡,“塞壬是最孤獨的種族,他們生來就在孤島上。既不能給予愛,也不能接受愛,隻能用歌聲表達遍體鱗傷的痛苦。”
藍珀說:“你以為自己在說什麼很高貴的哲理詩嗎?好,我的空殼又一次撞上了你的空話。”
他的指甲在座椅扶手上刮出淺痕,嘴角繃得很緊。半晌才說:“下去。我要走了,下去。”
“不要走。”費曼的聲音比以往低一些,也微微啞了些。
“你還不下去,等着我肉償你的醫藥費嗎?”藍珀舉起小拇指,搖一搖,“可我是一個醫不好的人。”
右手從今天之後就沒法彈鋼琴了,它甚至連杯水都端不穩。藍珀就用這隻手把鑰匙插進點火開關,車子啟動上路了。
紐約的午夜燈火通明,但好像在藍珀的心裡,有多少道霓虹便是多少成千上萬個不同的陰謀并行運行,他隻想快點逃離這座城市。
汽車好幾次要離地飛起來,半小時就到了機場。機場的那條道前面發生了事故,有點堵,車流緩慢地移動着。
等着紅燈的功夫,藍珀忽說:“我是不是還欠你一支舞?”
一閃一閃的橙色路燈斜照進來的光,十分吝啬地打在費曼的側臉上。他自谑般笑了笑:“我得到了一首歌。”
藍珀也連帶着覺得好笑起來,兀自笑了會,問道:“你的智商是多少?”
“一百多。”
“有時候我真希望它少一個零。我的智商就不夠,其實誰都能哄住我。為什麼你不能像我這樣的傻瓜一樣凡事不考慮後果呢?十年前的你,十年後你一點也沒有變。”
到了下車點,藍珀握住了車把手,下一秒車門就要推開了,他才說:“有的人不說第三遍不要走,又怎麼知道我會不會走?或者答應你,帶我走?”
“我不敢輕言。”費曼說,“藍,你像一個繭。”
“…繭?”
“你把自己封鎖起來,困在了一個繭裡。我剝開了繭,你就會消亡。我什麼都不能做,隻能一分一秒地等着你變成蝴蝶的那天。”
藍珀恍了會神開始笑,而且笑得很大聲、很起勁。他将把手摁了下去:“那我飛走了。”
車門開了一條縫,蝴蝶嗅到自由的空氣的那一刹那,龍卷風就摧毀了停車場。
大雨瓢潑,項廷從高盛樓下一路騎車趕來。電閃雷鳴,路燈癱瘓了一半,項廷追到這兒,車子堵得密密麻麻,烏漆嘛黑,完全丢失目标。然後他就展示了何謂靈活機動的戰略戰術,太陽系根本不是他的邊界,從南潘那勒索來的不止有槍,夜空中升起的一顆照明彈,給今夜的肯尼迪機場市民的心靈留下了長久的震撼。藍珀聽到很多小孩興高采烈地在叫,煙花!煙花!三千雷動第三聲煙花還沒叫出來,自己連人帶車就已暴露在小舅子的火眼金睛下。
項廷的傘早就被風吹跑了,潮透的毛衣發出淡淡的羊毛味,對于芬芳而潔癖的藍珀來說無異于一大包核/武器。于是藍珀拉開車門的手縮了回來,受傷但動作通電一樣快,門亦關得死死的,兩秒上了三道鎖。
從水裡撈出來似的項廷,像隻頗具絨粒感的卷毛小狗。但是他看清了副駕駛上還有個英國男人時,在藍珀車頭前他做着伸開雙手、螳臂當車的熱血笨蛋姿勢,臉上卻是不但不悅,甚至極有侵略性的眼神。
藍珀陰着臉踩了一下油門,以示警告。項廷動也不動。藍珀聽不清他叽裡呱啦在說什麼,但看到項廷一張嘴就被老天灌了一嘴巴雨,嗆得快沉屍大西洋底了,就那樣,他還要沒有半點意義地像隻被關在家門外的小狗叫喚。
項廷毫不知情這是藍珀在紐約的最後一夜,甚至不知道藍珀要坐飛機,他想當然以為姐夫是來接姐姐的。他又哪裡想到,今日倘若他遲了半步,世上便再無一個藍珀了。可項廷此刻的決心卻比世界上任何一個人來得都要強大,撼山易,撼它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