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早背過台詞、打好腹稿似的,可項廷是真的沒想到自己會一口氣說出這種話。三個字無疑是吐出來的三枚鋼釘,創傷了他不可一世的自尊。
“你是什麼?”
藍珀接連問了兩次,第一次真沒聽清,第二次假沒聽清。
但是項廷被屈辱扼住了喉嚨,即便是坐上了忏悔椅的他,也絕不可能再說一遍了。
藍珀打開門的瞬間,猛一下差點沒被送走。項廷半人半獸地撲上來,通紅的眼睛感覺燃着青黑色的火,身體蒸騰而起的熱量噴發幾乎頃刻就融化了藍珀。
藍珀兩步便退到了牆角,可項廷什麼也沒做,好像隻是懷着滿心的恐懼,緊緊抱住藍珀,生怕他會化蝶消失。他何曾想到他對藍珀的感情,早已經在身體裡有了根,生出了枝蔓,蔽日遮天,剛才居然會讓他一時間忘記了尊嚴。何謂野性,何謂血性,何謂虎嘯風生龍戰于野的大丈夫之氣?竟通通丢到了脖子後頭。
藍珀原本正抽着煙,開門隻是驚了一下以後,也就微笑着旁觀,悠悠然地品味着項廷的笨拙,毫無負擔地譏笑了幾句。項廷胸口劇烈地上下起伏,藍珀夾煙的手卻穩穩停在半空中,嫣紅的煙頭燙了一下項廷的頭發,項廷也沒有知趣地放開他,藍珀似乎就一籌莫展地随他去了。
他是看項廷嘴上說了很懂事的話,做出來的小動作卻無處不是一個頂頂的笨蛋,有種亂糟糟的可愛。在苗寨的時候,男孩不就是這樣常常扭股糖似的粘着他,拿過他的一隻手與他的合在一起,為他們的手掌差很多而不高興,又淘氣地用指尖戳着他手背上指根處的肉窩窩,最後崇拜地看着他仿佛在仰望觀音麼?姐姐打他屁屁他也不會反抗。要是後來沒有走散,男孩說一句我是狗又算什麼,都得伏地給自己這個聖女叩首呢。
“好了,好了。”藍珀把手親切地搭在他的肩膀上,竟摸到一手半幹不濕的血,那一刻他五内如焚,可是表面做出來的樣子卻是打着哈氣慢慢犯起困來。藍珀一會兒把手插進他的衣服下擺,一會兒拉扯着想把他拽倒,項廷悶葫蘆且木頭人。
藍珀就說:“你終于開竅了,當姐夫的狗多好嘛。狗一定是狗,人有時就真不是人,對不對?”
仿佛在提醒某人做下的畜生事。果然撼動了項廷,項廷把手松了,站直身體。
“壞狗狗,你是剛洗海澡上岸嗎?”藍珀把人拉到沙發,摁着坐下,然後拿了醫療箱來。
剛開始給他擦藥,藍珀還算得上殷勤細緻,不過沒堅持多久,藍珀就不幹了:“主人天天上班真的好累,舉手這個高度已經開始帕金森了。自己來,好不好?”
項廷一聲不吭地接過棉球和紗布,藍珀忽的伸出指尖在他的鼻子上點了一小下。狗鼻子都是濕濕的,項廷的鼻子此時還透着小豬仔一樣的淡紅色,藍珀兩隻手捧住他的腦袋晃蕩晃蕩:“全是水呢。”藍珀逗着逗着不禁心花怒放,這麼多年賺很多錢受無數罪,從未像這會兒無憂無慮過。可是見項廷眼皮腫得鼓鼓的,像被群毆了一樣,藍珀又多少實在笑不出一點來。
而且,感覺項廷從内而外快到了自尊心崩潰的邊緣,搞不好他自尊心破裂的碎片要紮自己一臉,藍珀打算暫時放他一馬。
可是剛站起身,藍珀又忍不住扯了扯項廷的耳朵:“昨天還是京爺呢,今天就是京巴了。”
凡做投資的都知道永遠别賺最後一個硬币,藍珀遇上項廷卻往往把持不住,無法堅持這一份職業操守。他大概心裡頭真心不覺得自己總愛欺負弟弟。好吧!隻是偶爾。經常偶爾。
果不其然又被反噬了。項廷一把拽住他的手腕,藍珀吓得趕緊從桌上摸了一張塔羅牌,大仙貼黃符一樣拍在項廷臉上:“對姐夫不好的人運勢會越來越差!”
“你想幹什麼,”項廷把牌摘下來,免不了又不小心地看到藍珀,飛快地低下頭,隻盯着那張牌說,“你穿的什麼。”
穿的綠緞灑金的旗袍,浮翠流丹,裾長堪堪過了膝,開叉極高,蓮步悠然飄拂,九翹三彎,袅着細腰閃露出渾圓柔腴的大腿;這和那又厚又繁冗密封着上身的珍珠雲肩、下擺上綴上三四寸長的鳳尾蝶褶衣邊、齊肘的白手套成為非常顯明的對照,挽髻垂钗,俨然一位西洋型宮廷裡的美/少/婦。
藍珀完全不知似的任由他檢視。耳環、項鍊、别針、手镯,他把自己披挂得锒铛作響,交疊的腿換了一下邊兒就發出悅耳宜人的樂音,很不足為道地說:“因為正要去做點小祭拜呢。”
他搞的那套神經兮兮的九陰聖體理論很難與外人道,從來女為悅己者容,誰又會相信他馨香禱祝時每每打扮成女孩兒的模樣,隻是為了更高效率地與上界通靈呢。橫豎項廷就很難信得過所謂的神還會是個正經的神,就當神明都為了他傾倒的時候。
有美玉于斯,整個房間充滿了猶若仙境的柔光,怕是連一隻蝴蝶飛進來也要走火入魔。項廷分明見他嘴唇在那裡張動,卻一點聽不到藍珀說了些什麼。
過好一會兒,項廷才松過一口氣來似的說:“我姐要來了。”
八成是找不到其他像樣的理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