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珀聽了,綽有餘暇:“你不用緊張,眼睛不要一直眨。”
半晌,伯尼才說:“學校要三個推薦人,你找了兩個,我是第三個。”
找伯尼當推薦人這件事,當時的項廷怕藍珀從中作梗,所以他誰也沒告訴過。
“所以?”
“項廷給我看了白谟玺的信,我再執筆的時候,這種事難免瓜田李下……”
“嗯哼?”
“我不慎用了幾乎一樣的推薦語,招生委員會因此認為是項廷僞造了它們。這是重罪。”
“哇哦。”
好在藍珀毫不關心事情的來龍去脈,否則伯尼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但是說白了就這麼點事,真的就這點事。
就是伯尼一直以來缺少一隻臂膀,能在亞裔群體中發光發熱。他自信看人從不出錯,認為項廷大有可為,日後至少是個意見領袖。
可一看到白谟玺的信,他心裡涼了半截,原來他看上的寶貝被共和黨人搶了先!于是他讓身為教授的妻子伸出橄榄枝,隻要項廷通過他的關系進了康奈爾大學,恩恩相報,一飯千金,必慢慢能把人拉攏到自己的山頭來。到那時還有懷特家族什麼事?伯尼?義父!
項廷?糖衣吃掉,炮彈打回。
那不好意思,伯尼隻能讓他無路可退了。
語言學校有兩種渠道接收推薦信,白谟玺、費曼手寫,而伯尼通過電子郵件發送的那一封,項廷本人沒權限看,整個過程完全是黑箱子。伯尼抄了信後還覺得不夠保險,又通過□□的下線找到那個大胡子招生官,讓他當面撕毀了白谟玺的原件,原以為這下死無對證,被冠以學術欺詐罪名的項廷,全美境内隻有一個康奈爾願意接收了。本來費曼的那封或許還能救上一救,可被白希利偷走了。
但要是項廷不僅在監獄的被窩裡拼好了信,塗塗改改廢物利用用它入職了哥倫比亞,又那天到了聯合國廣場666号舞會現場活捉了大胡子,命他打開郵箱後台的瞬間一切真相大白于天下了呢?
伯尼從不認為他在迫害項廷,他覺得是引導他走正路。所以今早大胡子給他來電,支吾說出自己已然招供時,伯尼隻道沒事,甚至都沒問你為項廷守口如瓶了幾個月,為什麼偏偏是今天想起來跟我坦白了?
項廷在台上掏出推薦信的那一刻,伯尼全明白了。
這小子隐而不發,忍常人之不能忍,為的就是把這張王牌留到今天!伯尼等于看到項廷在給他掘墓一樣可怕。
戴莉還勸丈夫寬心,說項廷并沒有這樣深于城府。
伯尼說,那你以為他台上那些話是說給誰聽的?你以為他那個“雞賊”是在罵誰?
他明明知道我表面上盡心呵護少數族裔,背地裡誓死維護種族三角,公然擁抱極右翼思潮,滿心偏袒超級富豪和企業遊說集團。他還在台上大秀政治肌肉,隻差往台下那一堆幹草裡丢個打火機:我混得這麼差,隻是因為我的膚色無法與美國人融合,所以我們必須團結起來一次性把所有的人權債讨回來!帶領華人們的強大勢力雄獅般地覺醒,最終奪得了他們夢想奪回的失地。
你笑他不知所雲,其實人家很扣題,環環相扣啊!
戴莉說,上周他還來家裡作客,帶來一頭鮮美的加州紅鮑,我們一起共進了溫馨的晚餐,他請你來當招标會的第三方公證人。伯尼說,是的,我就是那條大魚,他終于開始收杆。這都是我教過他的,逢人話隻說三分,和敵人聊天時尤其要表現得越蠢越好,現在教會徒弟餓死師傅,回旋镖镖镖緻命!好歹你是心理學教授,這都看不出來!戴莉當然感覺到了,其中野心令人不安。
但她避開了這一點。她說從傳播心理學的角度來說,項廷年輕,充滿活力,是個天才的演說家。每當他站在講台上時,他的微笑能注人你的心靈,他的聲音能點燃你的血液,他的眼睛則讓你全身為之一振,就好像她體内的細胞不停地燃燒。哪怕是電視錄像,他的目光和熱情也會讓你感到他的存在就在你身邊,像馬丁·路德·金一樣激動人心,充滿了不可解的魔術成分。他就是那種百十年難以一見、輕松親近且廣受男女老少愛戴崇拜的人,他具有非常外露的人格魅力,他的魅力就是那麼溢于言表。
伯尼無法反駁:所以他要挾我,如果不幫他,他馬上把推薦信的事捅出去。冷靜的莽夫是最可怕的人,這樣的人站在我的對立面,我的下場隻有一個形神俱滅了啊!戴莉說你本就理虧,不要诿過,你的罪證上帝也抹殺不掉。
伯尼悻悻:在美國當個官真難啊,美國政治最關鍵的是去讨好選民,不把選民們讨好了,沒有人給你送票。而且美國的法規法律可以由議會和政府來制定,也可以是由選民直接制定,這叫創治法。你今天不管項廷,他明天就帶一幫弟兄立上法了!伯尼想,當前最大的任務是安撫好項廷,這是第一位的。至于其他問題,日後還有足夠的時間和機會去研究對策麼!要不是最近正進行一項很重要的民意調查,天啊,若非時當亂世,他能讓這個小子一碗馊飯加點鹽就翻十倍賣?
這樣說罷,伯尼就來找藍珀了。
藍珀聽說伯尼忌憚項廷的那點草根基礎,一年四季悒悒打不起精神的人,樂得扶着肚子哈哈大笑。
伯尼沒見過他這樣子,藍珀平常說話聲音一直不高,甚至很小很微弱,想問他平常是不是隻和小螞蟻說話?然而魅惑又飄忽,總是吸引人們不由自主地靠近他。靠近他,就被一團楊花柳絮裹住,就這麼飄來飄去,深深沉落到夢裡。
于是伯尼像看到死人一樣害怕,感覺脖子後面的毛發都豎起來了。
藍珀說:“謝謝你,這利益遊戲能加點笑料,讓我在慘淡的人生中找點樂子。”
“不要笑了,難道你一點責任也沒有嗎?”伯尼說,“如果不是你耍手段,設圈套,毀了招标會,我相信項廷不會這麼快刺刀見紅,全不顧顔面……”
“嗯呢,中文裡管這個叫狗急跳牆。”
“我甚至懷疑他的講稿是你代寫,你改過,你至少唆使過他。因為你的演講能力卓著,路演常常座無虛席;著書立說,投資語錄被奉為圭臬……”
“聽你這麼說,我都覺得我适合參政了。”藍珀露出一個盡态極妍的笑臉來,然後受寵若驚地叫道,“有你在背後支持,前途無量哦!”
作為一個老牌政客,伯尼怎可能聽不出反話,哪句又是拐彎抹角的暗示。但他到了這一步還是吝啬低下頭顱,隻是随了一句:“早該如此!你的政治形象太好了,非常迷人,毫無争議地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