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半彎彩虹懸在天邊。院中的樹影清晰、變深,日頭亮了上來,影子倏地縮成了一點。
地面上仍舊濕漉漉的,稍不留意便踩一腳泥。
簡松映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走到簡祭酒書房前,蹭了蹭鞋,整理了整理衣領,準備敲門。
門卻被一陣風吹開了,迎上來的小丫鬟看到他,乖巧地喊了一聲:“将軍。”
“以後還是叫我公子吧。”簡松映回道,探頭向裡看了幾眼,問,“老爺呢?”
“你老子活着呢。”熟悉的聲音從屏風之後傳了出來,簡行手中拿着卷卷軸慢悠悠坐到桌案前。
簡松映笑了聲走進去,桌上還擺着盤未完的殘局,“爹跟誰對弈?”
“你是來打擂的?”簡行瞟了他一眼。
“……”簡松映啞口無言,擺手把那目睹了兩場腥風血雨的古籍放到桌上,賠笑道,“沒,哪兒敢,這不,你要的東西,我待會得……”
“你待會要去哪兒?拿完東西就走啊,将軍。”簡行隔着半展的卷軸窺了垂首的簡松映一眼,“是去練兵,還是去會佳人?”
簡松映一哽,結結巴巴,“什,什麼?”
“老簡,你不過我那去,害我……欸,松映都到了?”
李從嬰走了進來。
簡松映忽然感受到了一絲不對勁。他轉頭看看李從嬰,沒有什麼異常,又看向他爹,倒是一反常态的讓嚴肅和調笑别扭地摻和在了一起。
李從嬰也坐下,四隻眼睛看着簡松映,簡松映向後一步。簡行按住他的肩膀,炯炯有神的小眼睛透露着博古通今明察秋毫的智慧。
簡行的聲音如雷貫耳,“老實交代,外邊傳的那個姑娘……到底是不是真的?”
簡松映:“是……欸不對,不是。不是,是……是不是?”
不是姑娘啊,但是是真的!
完蛋,他爹鐵定看到話本了,不過還好,還好看到的是字,沒看到他是個斷袖……不對,那不更說不清楚了,他就是個斷袖啊!
“到底是不是?”
“老爹,我真的跟你說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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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鶴儀剛進房門,不消片刻,便氣沖沖地甩袖快步走了出來。
沉重的腳步聲蓋過了他輕且密的腳步聲,三下兩下,一個高大的身影擋在了他面前,“五弟,能不能先聽三哥把話說完?”
“三哥,”張鶴儀轉身朝反方向走去,指着桌子上的東西忿聲道,“你要說什麼?爹還沒回來,我現在無心娶親!”
“不是讓你當下就娶親!”張诩擺出哥哥的模樣,給自己“不懂事”的弟弟講道理,“你先相看相看,爹那邊平安都報回來了,娘需要人陪着,你嫂子還得帶你侄子,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時候該考慮終身大事了!”
“……”
張鶴儀感覺耳邊好像又下了一場暴風雨。
“哥,”張鶴儀似乎心中有所觸動,“那就等爹回來吧。”
“等爹回來再把帖子都退了。”
“欸你……油鹽不進。”張诩看着張鶴儀遠去的背影自歎了一句。
張鶴儀此人,仙姿玉質,超凡脫俗。是蒼朝三百年難得一遇的才子,尚未加冠時便連中三元。家中世代從軍,卻棄武從文習得一身君子文氣,世上無雙。
在簡松映十九歲踏遍胡虜十三部之前,張鶴儀是京城各大媒婆手中最炙手可熱的好山芋,隻他未被拔擢為翰林學士之時,将軍府的門檻便被媒人踏爛了無數回。
可惜文曲星不食人間煙火,綁在手上的紅線數不勝數,卻都被他放成了風筝線。
“你如今已經二十又一,連簡家松映都已經情根深種,你身為兄長,怎的還清心寡欲,莫非是要和青燈古卷過一輩子嗎?”
暗中拜訪的帖子一重接一重,張鶴儀不厭其煩地回拒,對此事閉口不談,隻委婉聲稱一心要輔佐天子興隆大蒼江山社稷。若是迫不得已,就搬出駐守邊關的張大将軍及其兄長作盾。
“三哥,你怎麼卸了盔甲淨喜歡給人說媒?我已經算過,我這輩子并無姻緣,貿然求娶良家女子,不是耽誤人家前程?”
“休得瞎說!呸,呸呸,什麼勞什子話,無法無天!你怎麼比簡家那小子還倔……”
“他若娶妻,我便也娶,成麼?定不落後簡家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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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鶴儀拿着包袱走出大門,背後“吱呀”的聲音剛落地,就看見那個叫阿火的少年策馬趕了過來。
“大人留步——”
“我記得你,慢點說。”
阿火說——大理寺那邊得了消息需要簡将軍緊急趕過去一趟,晚上怕是不能等張大人到了,于是先派他把東西送了過來,還跟張大人謝個罪,大人不記小人過,得了閑暇再請大人喝酒,親自登門謝罪。
張鶴儀收了東西,托阿火向簡松映帶話,說東西到的很及時,沒什麼罪需要謝,若沒理由來,也沒必要瞎編排,随時想來便來。
他原本便是要進宮,皇帝要他共商事宜,正好帶上這本書,也省了他再去一趟的很多麻煩。
看到阿火身旁那匹高頭大馬,張鶴儀一眼便看出那是軍營裡訓出來的上過戰場的戰馬,四肢健壯鬃毛發亮,跑起回合來可有千裡之能,定是簡松映專門許他騎的。
張鶴儀拍了拍馬頭,誇道:“好馬。”
阿火當即回答,“是将軍的,特意要我走大道送來。”
果不其然,張鶴儀點了點頭,“快去吧,簡将軍等你複命呢。”
阿火揚鞭打馬,從寬敞大道飛馳而去。
“京道上怎還有人快馬?”張三郎不知何時又出現在張鶴儀身後,隻看到空中揚起的塵土。
張鶴儀臉色沉了沉,答道:“大理寺那邊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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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烈陽高照,簡松映在大理寺熬了一整個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