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宣揚是第一個知道了流言蜚語真相的人,那天他大吃一驚,感覺下巴都要脫臼了。
張鶴儀姗姗來遲之後見到他說的第一句話便是“要不要再叫宮雀來一遍”,簡松映眯了眯眼,一巴掌把陸宣揚的下巴合住,表示他下巴沒病,腦子有病。
看二人當真不像是流言蜚語中所說的那樣的生死仇敵,陸宣揚發誓再也不相信衆人口中所說的東西,哪怕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也要親自交往了再下定論。
一開始,張鶴儀還對陸宣揚留有戒心,話隻說三分,但随後,似乎是慧眼如炬地看穿了陸宣揚有些古闆但正直的本質,便和簡松映一樣,有所保留地坦露了心扉。
當夜,三人在京郊的一個小木屋過了夜。守着一張小木桌子,談到大半夜,三方的信息聚集到一起,把當下的情況都整理個順暢。
線索已經斷了,奸細又查不出來,背後一手遮天,不能上達,三人行便是蚍蜉撼樹,沒什麼勝算。
張鶴儀想到,皇帝要把秋獵重新提上日程,到那時,不但北疆來人會參加,作為甯王世子,上官遇也一定會出席。
深秋的天氣樹葉掉落,又天公不做美地連下了幾場雨,天氣越來越冷,馬上便要入冬,他們隻需要等待這最好的時機到來了。
三人一拍即合,頭昏腦脹地睡了。
蘇鳴的謠言,此時并沒有傷到當事人一分一毫,而他自己還自得其樂,當真是徹徹底底地失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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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張狂大将軍于南疆大獲全勝的消息傳到了京城,南師将于半月之後回朝。耶達瓦爾就坐在大堂邊上,戰戰兢兢。
皇帝當即一喜,但是面不改色,秋獵就要拉開帷幕了。
翰林詩會選出的三人,首當其沖的便是有着谪仙美譽的張鶴儀,其次是另一位年齡稍長的前輩,最後,還有讓簡松映打翻了醋缸子的“俊俏”狀元郎江谕。
簡松映自然也是要出場的,隻他的名字一出現,讓耶達聽到,就足夠把整個使節團震懾住了。
一文一武,隻這兩人在場,便足以昭示衆人蒼朝人才輩出,足以彰顯一朝大國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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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肥嘟嘟的,愈加鼓了起來。
開鴻十五年霜降,秋獵動身前夕,皇帝李兆興同太子李遂、骠騎将軍簡筠、翰林學士張翊、兵部尚書蘇載等十餘人于皇宮崇德殿商議秋獵最後事宜。
禮部尚書稱,這是國運興隆,從開始打仗到如今準備秋獵都一切順利,甚至都霜降了,也沒有往年那樣的寒冷,此次秋獵也一定會是一帆風順,一切大吉大利,收獲頗豐。
雖然距離原本的秋獵時間已經過去了将近一個月,但是秋山那邊卻依舊是風景如畫,沒有即将入冬的蕭瑟,而且最近幾日欽天監夜觀天象都是頂好的大晴天……
簡松映聽得耳朵發麻,靠張鶴儀近了點,張鶴儀眼睛發幹,蝴蝶振翅一般眨了眨,李遂站在一旁,盯着二人半晌,若有所思地和皇帝老兒一樣盤着手中的串兒。
臨到最後,皇帝給每個人分了一筐凍柿子,頗為和藹,衆人都接了,簡張二人也一樣。這是霜降這天的習俗,保佑人不凍壞,事事順遂。
簡張二人一人背着一筐凍柿子,柿子金燦燦的,李遂遠遠看向二人的背影,感覺像是一人身上背了一座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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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鼓聲陣陣,旌旗翻飛。随着五彩的煙花在天空中炸響,開國百餘年來的第一場使臣同行的秋獵拉開帷幕。
出行儀式過後,浩浩湯湯的隊伍沿着官道出發,因有皇帝批準,隔着幾條街道都能聽到京都集市的歡騰熱鬧,打了秋霜的凍柿子服服帖帖地躺在籃子裡,被放到屋頂上——家不閉戶、盜賊不興、可謂大同。
在外國使臣的眼裡,百年基業繪出了一幅無需注解的錦繡圖畫。
張诩将軍經過皇帝特許在隊伍最前端開路,在侍衛裡三層外三層的擁護之下,錦繡璎珞金絲線織就的龍紋華蓋出了京城,一路向西駛向秋山。矮了些許的使臣轎辇同親王世子之車緊随其後。
簡松映身穿束腰文武袖,□□騎高頭黑鬃駿馬,故意拉着缰繩原地踏了幾步,直到與随行的張鶴儀齊頭并進,才悠哉遊哉地繼續前行。
“好厚的雲!”簡松映夾着馬肚子,身子略向後仰,向張鶴儀的馬車靠近,搭話道,“二姐她們算的一貫是不準!鶴儀,你快出來看看,我看這天兒,像是要下雨啊!”
張鶴儀沒有探頭,他的聲音隔着一層厚厚的簾子傳了出來,顯然是輕快灑脫的,“天陰點好,若是連着大晴天,曬着受罪的還是你。”
簾子随着前行的動作輕輕搖動,簡松映沒有如願讓張鶴儀探出頭來,但聽到這話,還是退而求其次地笑了笑。
随之,他踩着馬镫向不遠處看去,目光在顔色不同的馬車頂上梭巡着。
江谕官位不夠,被安排在了後面,和幾個文官共坐一輛馬車,簡松映眺望着,正巧看到他盤坐在馬車底闆上,揉了揉肩。
江谕一看到他,像是鳥兒驚了弓,頓時身子一晃,隔老遠行了禮。簡松映十分滿意,面露狡黠地沖他揚了揚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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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坐在轎辇裡,正和太子商議着什麼。
一般來說,皇帝秋獵的時候不會帶着自己精心培養的繼承人,但是這一次與衆不同——他讓太子下了軍令狀,勢必要在秋獵中拔得頭籌,然後滿載而歸,監理國事。
未免有點幼稚,李遂心中想着,但是沒有明說,一本正經地應下,畢竟誰也捉摸不透皇帝的心思。
皇帝面前升起了袅袅香煙,他把胡虜十三部求降的文書拿給了李遂,并且有心讓這位繼承人自己評判一下時局。
“簡筠和張诩已經把他們打怕了,剩下那幾座城池幾乎可以說是不攻自破,”李遂的聲音在馬車的颠簸之中仍然四平八穩,“但是阿耶達稱霸北部十餘年,若真就此投降……不可不作提防。”
“詐降?”皇帝若無其事地用手撥弄着燃燼的沉香屑。
太子看着他的動作,抿了抿嘴。
他看向皇帝,白色的鬓發被梳得一絲不苟,明明是年齡逝去的記号,卻絲毫不被掩飾,潑墨的黑藏在灰白之下。像這個人一般,露着肚皮的老虎,隻在暗處磨着獠牙。
太子不說話了,告罪似的低頭,皇帝笑了一聲,招手叫他,指向自己撥弄的沉香——已經是灰白的屑,但表面還散着閃爍的微光。
“在絕對的力量面前,即便是裝傻,也隻有被刮其膏脂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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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陽破雲。
太子騎在馬背上,腰間的流蘇玉佩相互碰撞發出叮當脆響。忽然,一個沉重卻悠長的銅鈴聲從右後方響起,像商隊的駝鈴。
一根長長的刷漆竹杖斜在馬車前,一戳一戳的戳着挂在馬車頂上的銅鈴,太子不動聲色,接着便看見隐匿在馬車後面的一根馬尾。
馬尾甩得老高老高,駿馬昂首挺胸,周圍護衛的馬匹頓時黯然無光,被排擠得像是騾子。太子□□大馬突然“哼”了一聲。
緊接着,駿馬掉了個個,竟在前行的隊伍中逆行,直到抵達文武官員的馬車群才轉了過來,露出馬背上馱着的上官遇。
張鶴儀走出馬車,看着這奇觀,笑道:“世子有何貴幹?”
斜刺裡還跟出來了個英俊風流的側臉——簡松映站在馬镫上,居高臨下地看着上官遇皺眉的臉。上官遇翻了個白眼,用扇子把陽光和簡松映都擋了去。
“世子殿下,”簡松映倒坐在馬上調侃道,“不怕摔了?”
上官遇把扇子往下拽了拽,又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在馬背上翹起了二郎腿,“小爺樂意。”接着,他暗罵了一聲:“叛徒。”
簡松映稀奇地笑了——世子氣他合夥張鶴儀把他送給了太子,氣便氣好了,躺在馬上曬太陽,真是罕見。
張鶴儀等着回話,他絲毫不在意世子把自己腹诽成了什麼模樣,總之已經上了賊船,也沒有半路出走的道理。
“那個……張鶴儀,”上官遇合着扇子抵住了下巴,挑起眉眼來審視着張鶴儀,“你……诶呀你過去!别偷聽我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