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麻一般的哄亂聲由沸騰趨于平息,茉兒終于強行拉着上官遇的衣裳把他拖離了那片鬧事區。
九公主身邊貼身的侍女,總還是有些手段在身上的,她拉着上官遇狂奔,呼嘯的寒風不住地往上官遇的喉嚨裡灌,迫使他幾次三番欲言又止。兩側的道路在二人疾速的行進中不斷向後飛速地後退,直到又在道路的盡頭轉過一個彎上官遇才懵懵懂懂地反應過來,反手抓住茉兒的手腕,“不對,你帶我回葳蕤居!”
葳蕤居此時因為斷了供應而減少了相當一批的香包,但還是在正常運作的,一般的這個時辰會有不少人才對,但是上官遇到了才發現,葳蕤居此時竟是大門緊閉。他當下喉嚨一緊,轉眼間想到簡松映和張鶴儀說的話:“他們是沖着你和甯王來的。”
上官遇臉色變了變,站在原地五雷轟頂一般呆楞了半天,無數種好的壞的結果在心中炸了鍋,正在躊躇不前,茉兒卻先他一步試探回來,壓低聲音覆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
“轟——”
葳蕤居的後門被上官遇一腳踢開,挂在門框上“岌岌可危”的門闆險些光榮去世。
“你這個時候出來添的什麼亂!”
上官遇的臉色由青變白由白變紅,竟是挂上了一絲惱羞成怒的顔色。氣從中來偏還不能大發雷霆,一揮手命茉兒等人迅速清理走無關人等,直到屋中終于隻剩下兩個人,他終于深呼吸一口氣,對李景陽無計可施道:“方才有個酒館鬧殺人了!我的祖宗,您能不能無事不登三寶殿啊!”
一身粗麻布衣臉上不着色彩的九公主被吓了一激靈,凳子還沒坐熱,就和凳子無緣似地“騰”地站了起來。剛要就自己受到的數落争論一番,聽到“殺人”二字,倏地整個人愣住了,上前一步抓住上官遇的雙臂,“殺人?”
“殺人!”她俏麗的臉上一片空白,但是她很快便從“刺殺皇親國戚”和“尋釁滋事”之間找到了一個令自己放心的答案,短暫地緩了口氣,“你們已經把你說的那個嫌疑犯抓到了?你……上官遇,你沒受傷吧,簡松映和張鶴儀呢?”
她腦子轉得很快,幾乎是沒等人準備好說辭就想到了方才的場景,上官遇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話到嘴邊卻還是沒忍心斥責出來。“這事不好說,”上官遇看了一眼關好的門窗,雙眉擰了起來,“但是出手的不是我們的人,他們去追人了,目前還沒有音信。”
“放心吧阿遇,他們的身手必然不可能讓人走脫了!”李景陽拍了拍上官遇的肩膀,心中其實是有些自責和不安的,葳蕤居畢竟是她和上官遇一手創辦起來的,如今出了事不能叫她什麼也不管,她今日過來其實就是想着能不能幫上些什麼忙,“欸對了,那他們叫你回來這裡幹什麼呢?”
上官遇此時一股腦沖上頭的邪氣漸消,突然反應過來,“等等!”他忽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心中忽然有一種愈燃愈烈的不祥預感,“那個叫小樂的姑娘,她還在不在?”
自诩黃天之下橫行霸道的風流公子第一人的上官遇冒着被人誤傷的風險打道回葳蕤居隻有一個目的——相好的跑了,同夥的不能再溜了!
李景陽覺得奇怪,不由得多瞟他幾眼,疑惑未消,指着門道:“她?我方才來的時候她正巧出去,你沒有碰上她嗎?”
不好,上官遇在短短的時間内再一次被殘酷的現實當頭一棒,人跑了,就差那麼一會兒!
上官遇僵在原地,李景陽也愣了,但很快便反應過來了不對,一把抓起上官遇冰冷的手,沖了出去,厲聲向外喊:“茉兒跟上!”“來了!”
李景陽的動作絲毫不容人置喙,腳下生風地帶着上官遇從葳蕤居的後門穿了出去,冬日冰冷且耀眼的光芒灑在她身上,上官遇不由得又是愣神,便聽到九公主的聲音飄在耳邊,堅定又柔和,“喂,還愣着幹什麼,人跑了就去追啊!她兩條腿,還跑得過我們十條腿?”
“多……多少?”
撲朔的大風将道路上的沙石吹起,李景陽解開門後拉貨的騾子翻身上去,再将上官遇拉了上來,回頭對茉兒甩了個手勢,“你去那邊!一個時辰後回來會合!”一陣旋風飛旋而過,人騾朝着不同的方向揚塵遠去。
上官遇沒有想過第一次坐上騾子居然是在這種情境下,承載了兩個人重量的騾子跑起來一颠一颠,他居然忘記了由恐高帶來的眩暈,兩隻手緊緊抓住李景陽,隻覺得心髒砰砰亂跳,一時間腦中嗡亂雙耳閉塞。冬日的寒風奪走了眼中的濕潤,緊縮的深黑瞳孔中隻映出一個眼神堅定的側臉。
“……你這是往哪走啊?你又不知道她會去哪裡?”
“她不是要逃跑嗎?西市出京總共就那麼幾條路,試試呗,萬一瞎貓碰到死耗子……”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上官遇聽到了什麼回答了什麼,忽地騾子猛一跺腳,二人同時向後仰去,李景陽抓住上官遇落地閃身到一草垛之後,“騾——欸!”李景陽雙手緊抓住騾子的嘴,一邊用力往後拉着妄想大叫着沖出去的騾子一邊回頭小聲示意上官遇,“喂!你快看看,是她嗎?”
距離葳蕤居最近的一處荒郊野嶺,有一處破舊的土廟,一般最适合人私會,同時,若是逃跑,這一處也有最接近出城的山道,上官遇蓦地眼睛睜大了。
“阿遇?唔……”九公主被上官遇一把捂住嘴,蹲在草垛之後,被迫與他一同望過去,看到的卻不是小樂或者誰,俨然正是一個最讓人擔心的角色——慧妃。兩個人雙生一樣地同時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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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内,燈火重重,人影搖晃。
九公主仿佛失了神一般,一隻手搭在另一隻手上,來回踱步,腦海中一刻不停地響起上官遇最後和她說過的話——
慧妃極有可能已經通敵,并且是其中某一步驟的關鍵人物,但是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她百感交集,現在有些慌不擇路,心想簡松映張鶴儀他們可能不知道後宮裡的消息,自己可是清楚得很!現下可是連皇後都對其有些無能為力,若是皇帝真……
“景陽?這麼晚了怎麼還來我這裡?”李遂一身風霜地從皇帝處回來,見來人有些詫異,“難得啊九妹妹。”
“哥哥!”李景陽忙追到門口,有些心虛地幫他脫了外氅,卻是不知該如何開口,隻好作一些亂七八糟的鋪墊。李遂身邊跟了個喋喋不休卻不入正題的小跟班,也不着急,聽着她眼觀鼻鼻觀心地東拉西扯,笑意油然而生。
“啊……我就是想問……啊這是張學士送來的吧,啊什麼機密?沒有沒有我什麼也沒看見!其實我今天來就是想說那個慧……噢什麼?簡将軍的字還是一如往昔啊……”
“是啊是啊,”李遂一臉憐愛地揉着李景陽的腦袋,心情仿佛越來越好,“對他倆這麼上心啊?”
李景陽把署名張鶴儀的那本書唰地合上,心中一空,有一種自己偷寫話本被發現的慌亂感,“……嗯?”
在李遂的眼裡,自己正值青春芳華的九妹妹眼神亂飄,像是被戳中了心事,想要為自己找補,臉卻有些微紅。九公主覺得李遂今日大抵有些毛病,估計是太忙了拿親妹妹打趣,正要據理力争,“你說……”
誰知李遂那更深沉的聲音卻先行一步,“你今日怎麼沒戴那根珊瑚簪子?”
李景陽更是不解了,摸了摸自己的頭,心虛地想他會不會是發現自己偷溜出宮的事了吧……早知道就自己就不應該這麼心急,真是破綻百出。
李遂見她不回答,臉上笑意更深,在九公主眼裡可是猶如死亡宣判一般可怕了,便聽那笑着的判官唠家常一般自言自語,“我方才從父皇寝宮回來……”
“父皇?父皇說了什麼?”李景陽抓到了關鍵字眼。
李遂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接過她雙手奉上的茶杯,“張鶴儀通達溫潤卻别有一身傲骨,簡松映果敢無畏卻心軟重情誼,都是鐘鳴鼎食之家,正值壯年且門當戶對…… ”他邊說邊觀察着九公主的反應,李景陽敷衍又有些疑惑地“嗯”“嗯”着,聽上去似乎很是不放在心裡。
她此刻真是心神不甯,若是平時,哪怕李遂不說,自己都能把簡松映和張鶴儀的人物性格、竹馬故事、情緣羁絆作出一份完美答卷來,偏生這個時候,她還真沒什麼心思去遐想了。滿腦子都是上官遇那洩了氣一樣可憐兮兮的神情和對慧妃的猜忌對皇帝的擔心。在李遂眼裡,她卻是一反常态地矜持了起來。
“皇兄,父皇到底說了什麼啊?”李景陽有些坐立難安,想要趕緊離開改日再拜訪了。
終于,一個個想法在李遂心中逐漸成熟,他掂量着方才在皇帝寝宮聽到的那番話,忽地笑了,茶杯底在李景陽茶杯沿上碰了個響,“父皇說,讓我給你在簡松映和張鶴儀之間,選個上好佳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