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大刀卻硬是不吭聲,盯着張鶴儀,仿佛要從他八方不動的眼神中讀出些惶恐和害怕。他這種反應着實與先前的奸細和探子都不同,不但不是死到臨頭的無所畏懼,也不像是肯定自己還有令人留他一命的秘密。哪怕是被人踩在腳底下被人辱罵毆打也仿佛能夠安之若素,這種樣子,莫名讓簡松映和張鶴儀心生一種别樣的感覺,有些熟悉。
“行了,你先起來,小心把人打死。”簡松映遞給馮十四一個安慰的眼神,腳下用力将代大刀翻了過來,這下他能垂直地看到那張不服氣的臉。他在想,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都要被人追殺滅口了還要守口如瓶。那樣就隻有一種可能……
張鶴儀起身附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二人同時看向代大刀。“那就隻有一種可能,”張鶴儀道,“你不是被收買的奸細,也不是本土的中原人,他們說的解藥在中原人手上其實也不盡然,隻是一個從精神到骨血都屬于外邦的人長了一張中原人的臉。”
代大刀臉上果然一閃而過不同的神色,張口欲回答,卻被一句重若千鈞的話狠狠地錘了一記,胸口當作盾牌的大石登時被擊碎。張鶴儀竟然道:“你,和慧妃,還有重客……是什麼關系?”
簡松映:“說錯了,你那相好的不是那小丫頭,是慧妃吧?或者說,是你單方面的……一往情深。”
張鶴儀笑着接話,“你不說我們也知道,放心好了,你以為我們沒有證據她就能清清白白嗎?其實解藥也在她手上,并且你也是從她手上拿到的,所以你在聽到我們明知道慧妃參與其中卻還問你幕後真兇的時候會表現得如此從容,因為你知道我們的方向錯了。”
“放你娘的屁!這事和她根本無關,都是,都是……”
果然被張鶴儀猜中了,簡松映帶着敬佩地看着嘴角上揚卻眼神冰冷的張鶴儀,馮十四暈頭轉向,不知道這些話都是從哪蹦到哪了的。
方才代大刀那種神情,隻能說明有什麼東西是比自己的性命還絕對重要的,于在戰場上死去的将士們而言是家是國,是對親人不可割舍的感情,于他而言或許也隻能如此。好半晌,除了代大刀那颠三倒四沒有實際意義的車轱辘話,衆人心下一片默然。
張鶴儀心中一時有些空落落的,他恍惚間想起了那好像一眨眼就消失了的四哥,若是他還在,自己也是願意為了他舍棄自己的性命的。忽地,他發現自己的衣角被人用力拽了拽,胡思亂想登時消散,簡松映溫熱的手掌覆上自己的手背,随後二人十指交扣緊握在了一起。或許還有一種感情可以超越了生死,不是生離死别之際我以我死換你生,而是我一定會緊握住你的手帶你一起活下去。
代大刀見無人回應,自己先說累了,喉嚨處發幹開始咳嗽起來。張鶴儀叫門外阿火去端了一碗水進來,蹲在代大刀旁邊,動作輕柔地灌下去,看着簡松映那布滿細碎疤痕的手道:“沒有一個人希望眼睜睜看着自己所愛的人死去。所以慧妃當年為了五皇子割斷長發被發落冷宮,換來了五皇子的生。人行走在生死一線,總會有什麼執着成魔的目的。你說與她無關,難不成是有人在東北威脅了五皇子的命嗎?”
簡松映一愣,随即看到代大刀也頓住了,水珠從他的嘴角落下在地上積成一灘。他揮揮手讓馮十四出去,破舊的木門發出可憐的聲響,光線照在衆人身上旋即又沉入黑暗。
“嗬嗬……”代大刀不去看張鶴儀的眼睛了,罵道,“編故事的能力倒是一流,不去幻花樓做戲子可惜了了!”
簡松映一腳踢翻了他面前的陶碗,将張鶴儀拉到身後,用雪亮的匕首尖對着代大刀的喉嚨,那動作充滿了警告的意味,警告他别敬酒不吃吃罰酒,再胡言亂語就你先下去給慧妃鋪路!代大刀不知道怎麼就觸碰了他的逆鱗,下意識地往後縮了一下。
“其實你不用死的,她也不用,”簡松映說,“她在這其中充當了什麼角色不重要,畢竟如若無人挑唆,她平日身處深宮之中又怎麼能布下無數奸細的天羅地網?”
代大刀有些猶豫,這便意味着交易可以順利進行,隻要各取所需,“我們能救了馮十三,也就能放了你。我們隻要知道你背後的人究竟是誰。”
匕首在堅硬冰冷的地面上磕出節奏來,簡松映給足了他思考的時間。尖嘯的風聲貼窗而過,刹那間無數念頭從代大刀的腦海中閃過,他看着面前回轉過去的刀鋒,隐約覺得,被刺傷的手臂開始灼燒般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