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走，小心點，下了馬車再走一段路就到了，你怎麼好生生地摔了腿了呢？”

“甭提了大哥，走得好端端地讓人推了一把，都沒看清那孫子，今天已經好了許多了……”

陸宣揚攙扶着此時一瘸一拐的馮十四走在無人的小道上，一路上盡是枯萎的樹幹與坍塌的土房，荒涼得簡直不像是人待的地方，若不是陸宣揚身上的将軍信物信物，馮十四就要當他是别人來将自己滅口的了。

應簡松映和張鶴儀吩咐，不能直接将那個慧妃身邊的接頭人帶與馮十三見面——當日持刀傷人的若是殺人滅口的，此時簡張二人已然暴露，對方很有可能跟着發現幸存的馮十三以及宮雀造藥的證據。

這裡已經離西市很遠了，幾乎是人迹罕至，今日大早，簡松映便随同馬夫将那人從自己将軍府的地窖裡搬到了這處荒郊的一個破屋子裡，而陸宣揚則是負責把馮十四送來。到了帶有簡松映标記的地方，陸宣揚長長地吹了個哨子，林中鳥雀振翅，不一會兒，便看到有個腦袋從斷壁殘垣往外張望，那是阿火。

陸宣揚拍了拍馮十四的肩膀，帶着大理寺少卿對待犯人的語氣，仿佛是勸人向善，“去吧，我就不送你了，到時候是什麼樣全看你自己的造化了。”陸宣揚的身影很快便消失不見，馮十四帶着他那句話深一腳淺一腳地跟阿火走進了屋子。

破屋漏風，但是簡松映早在屋中搭建了一個足夠張鶴儀保暖的火爐子，據說他當初選擇這一個地點首先是因為人少視野開闊，還靠近軍隊駐紮的一片營地，一旦有什麼對方風吹草動很容易被守在外面的阿火和護衛發現，二是鮮有人來，可以很好的地掩蓋他們一行人的蹤迹。頭戴帷帽的張鶴儀笑着睨他，簡松映便遊刃有餘地回說：“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啊。”正說到這，門外忽然傳來兩聲輕響。

張鶴儀邁出門檻将馮十四招呼了進去，左右張望和阿火對了個眼神，屋後隐匿在黑暗中的數雙眼睛警惕了起來，屋中很快有一種周全的寂靜。　“你哥哥被我們安排在其他地方，眼下正有宮廷禦醫給他問診，你且放心。”張鶴儀對他道。

馮十四不認得張鶴儀是誰，但是一看到簡松映如刀筆挺的脊背便語調堅定起來，立在原地心下感激道：“方才那位大人都和我說過了，我們兄弟二人本該以死謝罪，能遇上将軍與大人實在是三生有幸，還能有什麼不知足的呢！”

話是如此，簡松映也便沒有多說，隻是闆着一張臉将人帶到了裡間的屋子。四邊反正的小屋子大抵是原先人家供奉祖先的地方，人家搬走之後，屋中還彌漫着一種陰森的詭谲，那人就被五花大綁地正躺在空地的當中。

還不待那人将臉擡起來，馮十四便便快步上前，狠狠地啐了他一口，“呸！就是他！化成了灰我都不會認錯！”

“嗬嗬，馮十三！你個吃裡爬外狗日的東西！我早就該知道是你告了密，該把你剁了去喂狗！”簡松映一把他嘴上的抹布扯開便聽到他好大的口氣，他手臂上的刀傷已經愈合得差不多，身上卻沒有中毒的痕迹，此時精神百倍醞釀着一肚子髒話準備罵街。按照馮十四先前告訴他們的，這人恐怕不知道世界上有個馮十四，因此話裡話外還是馮十三。

簡松映抱臂将他的腦袋踩在腳底下，眼神中透着一種頗為輕蔑的不屑一顧，一隻手上拿着個小藥瓶，不疾不徐地說道：“據說你叫代大刀？馮十三身上的毒已經被我們解了，你的那個老相好也落到了我們手上，你現在還有功夫罵街？不如好好想想他們到底為什麼要滅你的口吧！”

“哼！”代大刀當然知道簡松映是誰，被人輪流看着躺了一夜也早已想得很明白，落到傳說中殺人不眨眼的将軍手上能有什麼好下場？他看着角落裡始終不置一詞的張鶴儀忽地笑了，這種境遇下竟然還能笑出聲來。

“老子代大刀的名号響當當！哈哈！”隻見他靴子底下的一雙眼珠快要掉了出來，聲音有些喪心病狂，“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一群夯貨，搞來搞去原來你張翊和他簡筠是一夥的！哈哈哈哈！他狗日的，到頭來還不是給人做了嫁衣裳！”

馮十四一愣，登時對着翰林學士行了大禮。張鶴儀站在角落裡，擡頭時正好和簡松映的目光撞上，但是臉上還是沒有絲毫的動搖，既然如此，他接過簡松映扔過來的匕首蹲到代大刀身旁，耳邊是簡松映陰恻恻的聲音，“……也是你能直呼其名的？舌頭不想要了……”

張鶴儀面色沉靜如水，隔着帷帽透露出一種嚴寒，他将匕首插到了地上，刀面亮出代大刀猙獰的側臉，“你那話的意思，他們看我和簡松映不對付，是吧？”

代大刀被簡松映擠壓的咽喉中發出沙啞的嘲笑聲。張鶴儀帷帽之下的臉色有些凝重——朝堂之中知道簡松映和張鶴儀從小一起長大的總共就那麼幾個，聽信謠言認為二人勢同水火的人卻不在少數。二人原本在朝堂之中是為避嫌，誰知卻鬧成了這般誤會。但是如此看來，這代大刀身上的确有他們想要知道的東西，起碼通過他的言論可以推斷出，對方并不屬于與簡、張二家交好的某一黨羽。

馮十四怒從中來，跨步上前對着他暴露出來的後背梆梆就是兩拳，他這個人其實和哥哥有些不同，他當初本就是為了保護這個兄弟而誤打誤撞成了他們的探子，說到底，對所謂的背後組織隻有怨恨和害怕沒有多餘的忠誠。他下手無情，其力道之大，令一時出神思考的簡松映都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