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不少病患家屬磕頭下跪,“求神明保佑,護佑弟子全家免受病痛之苦!”
梵音蹙眉,打量這四周,約莫六丈寬的庭院,橫七豎八的草席上躺卧百名病患,各個都是衣衫褴褛,地上咳嗽聲,呻吟聲,此起彼伏。更有高燒者,蜷縮在角落瑟瑟發抖。
将夜盯着庭院中央神棍,撓頭不解,“這是在幹嘛?”
“這是我們這有名的神醫師,每日需十枚銅錢才肯做法。”幾人腳邊跪着一漢子,“幾日前老張家的兒媳婦便是拿不出錢,這才惹怒瘟鬼,一家老小早就病死,一把草席卷起來燒幹淨了。”
漢子餘光見幾人鞋襪樣式非尋常百姓,不由得面上生疑惑,當下轉頭打量,隻見一白發老者背着醫箱,兩名少年眉目清秀,中間那女人朱唇粉面,腦中閃過一畫面,想起那日在城門之下遙遙一望,“你....你是那皇子身邊的人?”
當初留劉昶在城内高調迎接,城中百姓早就知曉有皇子前來。
話音剛落,那神棍指向他們方向,一火龍當面朝他們噴來,将行眼疾手快,一手護梵音小腹,一手扯老姜頭衣領,足下點地似箭離弦,倏地向後躍出。
将夜不知從拿摸出小石子,指尖稍稍使力,那神棍喉頭一滞,猛地彎下腰劇烈咳嗽,随後從口中将石子吐出。
“大膽刁民!裝神弄鬼不想活了?”
聽這響動,庭院中所有人紛紛朝這邊看來。
“是官府來人了?”
“您是來救我的?我們不想死啊!求大人救我一家老小!”
“呸,上頭那些人哪顧得了我們,還不如求這神醫師,他還能救我們小命。”
“對對!我們在這三五天了,也不見官府的人想出藥方子來醫治,怕是沒這能力,讓我們在這等死罷了!”
樁樁件件大小事壓上肩,李承胤這幾日東奔西走,哪還有閑暇之餘安撫百姓,再者疫坊染病之人甚多,他貴為皇子實在不至于做到這份上。
到底是千防萬防,前前後後好生伺候,還是讓那位爺給沾上病氣。
梵音本想上前解釋,可角落那道粗粝嗓音好生沒眼力見,使勁撺掇添柴加火,生怕民怨不夠沸騰,“皇帝老兒早就下旨意,讓這些狗官護送他兒子先離開,哪還輪得上我們,派這女人來隻是為了穩住咱們,最後一把火将城内燒個幹淨,好解後顧之憂!”
梵音霎時驚駭,這旨意獨有李承胤賈無忌與自個知曉,就連虎贲軍衆人也未曾告知,就是擔心此事傳出百姓驚慌,不知此人是何許人也,當下擡頭看去,熙熙攘攘擠着不少人,哪分辨得出是誰。
“你們可曾瞧見是誰在生事?”梵音心生警惕,側頭壓低聲量問道。
将夜将行搖頭,“此人怕是存心躲着,故意挑唆,既是有備而來!”
“你們唧唧歪歪說個什麼!”一爛菜葉朝梵音面中襲來,将行見狀,擔心其中夾雜暗器,後撤半步,抽出環首刀反握橫掃,“嗖!”地一聲,菜葉折腰而斷,并無異樣。
梵音不免暗自佩服,怪不得李承胤在三叮囑,出門巡查時務必将二人帶上,原來身手如此了得,心下感慨,他倒是還挺...貼心的。
但也不想在深究,多欠個人情罷了,凝神片刻,又回身着手解決當下難事。
“諸位聽我一句,朝廷并未下此旨意,這都是小人在其中挑唆。”
可那道粗粝之聲再次緊接着響起,“那為什麼五皇子沒有與你一同前來!”
“是啊!為什麼皇子沒有和你一起來!”
話音未落,就有石子和藥渣朝這邊扔來,“你這個小娘們,是皇帝老兒的走狗,自甘下賤淪為李姓家奴,為這茹毛飲血的關外野人辦事,來奪漢人江山,我呸!老百姓不稀罕你們虛情假意,快給我滾!”其中一濃眉絡腮胡男子,指着他們破口大罵,言語不堪入耳,肮髒至極。想必是幾日以來怨氣堆結,現下又仗着人多勢衆,膽子也就大了幾分。
将行袖腕擦刀,眸中戾氣甚濃,視線死死咬着庭院中鬧民。将夜皺眉,雙手緊握子午鴛鴦钺,兩兄弟就要起勢,朝那絡腮胡小子殺去,可剛踏出一步,就被梵音攔下。
“娘娘!”兩人壓低聲量,齊聲驚呼。
“這些個刁民,何故要與他們解釋,隻要娘娘一聲令下,我和将夜便殺個幹淨,正好解了殿下與娘娘的後顧之憂。”
“他們受人挑撥三兩下便着起火來,難道你們也是嘛?你們殿下病重在身,朝堂之上哪幾個政黨不是虎視眈眈盯着?如今再生出事端,當真是嫌你家主子仕途太順暢。”梵音蹙眉呵斥,話音氣魄不輸李承胤,倒是把将行給拿住了。
将夜擔心她遭刁民為難,正要攔她,卻被一把甩開,“我行事自有分寸。”
她回過頭,上前幾步直面衆人,高聲道,“剛才那位小兄弟說的不錯,我是漢人,身上流着和你們相同的血,可你說李家來奪漢人江山,我認為卻有不妥之處。”
下首叽叽喳喳開始談論質疑,梵音也不在意,而是用更高亢的嗓音蓋過他們喧嚣,“你們可是忘了,前朝高祖宣皇帝,當街弑君,至此禮樂崩壞,他的後人奪嫡内鬥,同族自相殘殺,才讓這些關外野人趁虛而入,将中原大地當作他們發洩□□的樂土,男人屠殺殆盡,女人則被當做畜生圈養,白日分之衆人淫樂,夜間烹食,這一切緣由,如此下場,當真全是一人一族所造成的嗎?”
言語落地,方才嘈雜聲止住,百餘道視線都落在她身上。
“正是因為前朝那些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一句話即可決定一個王朝命運的大人物。都以貪名逐利作為自己從政的最高準則,以繼天立極作為家族扶搖直上的唯一宗旨,面對百姓乞求,他們互相推诿,他們忙?他們可當真是忙得很啊!忙着争名奪利,忙着爾虞我詐,忙着結黨營私,誰考慮國家前途?誰在意百姓生死?睜開你們的眼睛看看!難道不是他們!自己親手斷送了漢人的王朝?難道不是他們!斷送了祖宗江山百年基業?這樣的國君,這樣的朝臣,這樣的家國,也值得你們去惋惜,去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