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慮到兩人的“約法三章”，孟聽瀾提出他的約會方案：去圖書館院子裡，一直牽手。

沈琢同意了。

幾天下來，孟聽瀾一指禅打字進步飛速。

他們還在院子裡碰到路過的裴思衡。

裴思衡看着沈琢和孟聽瀾交握的手，愣了一下。

“别走。”沈琢叫住想要開溜的裴思衡，“剛剛什麼表情？”

“你是偵察犬嗎？”裴思衡無奈道，“這話你肯定不愛聽。”

沈琢：“你管我愛不愛聽。你先說。”

裴思衡坦然道：“對不起啊，我以己度人，看你們最近的架勢，還以為你們要分手。”

沈琢“啧”了一聲：“确實不好聽，下次别說了。”

“看來是我最近見你太少。你這話，完全是孟聽瀾的語氣。”裴思衡搖頭晃腦的。

沈琢：“你這種動作也是虞秋池才會做的啊！說起來，你們最近怎麼樣，要複合了嗎？”

裴思衡垂眼：“不知道。”

沈琢拍拍他的肩膀：“加油。”

裴思衡歎了一口氣：“我去實驗室了。”

他走出去幾步，又折回來：“哦，我從虞秋池那裡聽的小道消息。指導老師想辦跨年晚會，用跨年晚會完成大型活動指标。”

沈琢一天的好心情都毀了：“期末辦跨年晚會，時間還這麼緊，他瘋了還是我瘋了？”

“誰知道呢。”裴思衡聳聳肩，“你們加油。”

和裴思衡道别後，沈琢垂下眼簾，盯着院子的地磚，平複心情。

沒等他徹底平複，孟聽瀾便晃了晃他的手：“走吧，去罵人。”

沈琢：“啊？”

“我隻剩結尾了，晚上回宿舍做。”孟聽瀾終于松開沈琢的手，迅速收拾書包，“不是真的沖去指導老師辦公室罵人。就是去湖邊發洩一下。”

沈琢還有點反應不過來：“其實沒必要，不至于。”

聞言，孟聽瀾直直地看過來。沈琢立刻複述條約内容：“我不要壓抑任何負面情緒——好的。”

孟聽瀾滿意地點點頭。

他們離開圖書館，直奔湖邊。“湖”是一處位于校園北面的小池塘，沒有名字，功能多樣：來約會的，來背書的，來煲電話粥的……幹什麼的都有。

當然，來發洩情緒的人是最多的。哭喊、咒罵、尖叫、吵架……多種多樣。因此，這個湖又叫“怨靈湖”：湖底要是有水怪，也全是由大學生們的壓力滋養的。

沈琢坐在湖邊，心情複雜。沒想到，他第一次來這裡是被孟聽瀾帶着來的。

“可能因為我家大部分時候都隻有我一個人，所以我還挺習慣有情緒就發洩的。”孟聽瀾遙望湖面。

沈琢好奇道：“真的嗎？我感覺你沒什麼情緒波動。”

他記得，他每次去孟聽瀾家上課時，孟聽瀾都沉默寡言。題目太難、犯了一點低級錯誤時，孟聽瀾連呼吸節奏都不會變化。

沈琢想象不到孟聽瀾發洩情緒。

“因為都在别的時候發洩完了啊，比如偶爾撕卷子玩。”孟聽瀾笑道，“說起來，我覺得你比較厲害，能忍住。”

“我也習慣了。”沈琢扯了扯嘴角。

發洩情緒？他沒有這個權利，也沒有這個條件。

小時候住在在家裡，他必須保持情緒穩定，否則會被父母說“我都沒有抱怨，你還抱怨上了”；長大一點，他開始住校，除了睡覺的六小時之外，毫無獨處空間和時間。

等上了大學，即使學校裡有“怨靈湖”，沈琢也養成不了發洩情緒的習慣。

“忍一忍就過去了”才是他奉行的理念。

“要怎麼……”沈琢剛想問孟聽瀾，便看見孟聽瀾舉起手臂、張大嘴巴。

孟聽瀾：“啊——！”

他的聲音融入旁邊的吵架聲，其他人看都沒看他一眼：大家都是來鬼哭狼嚎的。

沈琢微微張大嘴巴：“就這樣？有用嗎？”

“是啊，就是這麼簡單。”孟聽瀾笑了笑，“可能沒用吧，但是你會輕松一點——還可以帶上具體的人。”

說着，他往湖裡踢了一塊石子，喊道：“我好讨厭周志霄亂刷彈幕啊！”

開了個頭，後面的話就好說了。沈琢旁觀了孟聽瀾一陣絲滑的吐槽：從同學、舍友，到老師、煩人的作業，他全吐槽了一遍。

孟聽瀾并沒有一直喊，而更像在碎碎念。除了他自己，沒有人能聽清。

然而，沈琢卻奇迹般地明白孟聽瀾的意思：有些話不需要有聽衆，說出來就是一種發洩。

“呼，感覺好多了。”孟聽瀾偏頭看向沈琢，“輪到你了。”

沈琢面朝“怨靈湖”，一時無言。

他好像有很多不爽的事，又不知道先說哪一件。

孟聽瀾笑了笑，起身繞到沈琢背後。他拉起沈琢的胳膊，領着他喊：“我好讨厭——”

沈琢也笑了，學着孟聽瀾的樣子喊：“我好讨厭——”

那一瞬間，他腦海裡浮現了很多人。讨厭的高中同學，讨厭的“初戀”，讨厭的舍友，讨厭的同學……當然，還有最讨厭的人。

沈琢喊道：“——我好讨厭我啊！”

他不喜歡隻顧着學習、不合群的自己，輕易被騙的自己，用錯誤的方法處理傷心事的自己。

可是，即使孟聽瀾看見這一切，孟聽瀾依舊喜歡他。

他緊緊地握住孟聽瀾的手，在孟聽瀾手背上落下一吻。

孟聽瀾似乎笑了一下。他跟着沈琢喊：“我也是！”

沈琢立刻轉頭：“你？”

看着沈琢難以置信的眼神，孟聽瀾抿唇道：“是啊。如果你小時候從來沒有被誇過，長大後會有這種想法，也不奇怪吧？”

如果說，沈琢隻得到了學業成就上的關注與誇獎，那他就是完全沒有得到。他做了什麼、做得好不好，不重要。久而久之，孟聽瀾覺得真正不重要的是他自己。别人把他當空氣，他也把自己當空氣。

幸好，他遇到了沈琢，在十六歲的時候。

他自己都看不到的“好”，沈琢看見了。沈琢反反複複、不厭其煩地告訴他，“你很好”、“你值得”。

沈琢的眼神有點心疼：“他們不誇你是他們有問題，你很好。一直很好。”

“你也是。”孟聽瀾摸了摸他的臉，笑道，“我覺得我們的約定還可以加一條，雙方都需要遵守——不要再說讨厭自己了。現在，有我。”

“嗯。”沈琢昂起頭，扯着孟聽瀾的衣領，吻在他唇角。

吻畢，孟聽瀾說：“我愛你。”

沈琢：“我知道了。”

你都不喜歡的自己，我來喜歡。

孟聽瀾微微彎腰，再次和沈琢接吻。

落日餘晖灑在他們身上，吻仿佛帶上金光。

——謝謝你愛我。

——我也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