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邵天歎了口氣,伸手去扯他面上的外套。
方熙年本來想說“别”的,但手疼,沒攔得住,熾熱的陽光混着薄邵天的視線,一下子刺進方熙年眼眸。
眼淚刷的就下來了。
方熙年小時候跟現在不一樣。
他小時候愛哭,長大了倒是什麼也不愛了。疼了也不哭,他媽走的時候也不哭。整個人好像沒什麼情緒。除了痛。
其實方熙年在學校也老跟人打架。
他爸一直長籲短歎說他怎麼跟個二流子一樣,結果就被他媽拿着個掃帚,追着滿屋打,說人家欺負自個兒孩子,你不幫忙就算了,怎麼還胳膊肘往外拐?……
但方熙年以前跟人打架從來不哭。
今天是個例外。
也許是那天的夕陽太過耀眼,也許是那天傷得特别重,也許是……
“是不是疼啊。”
薄邵天想碰他,但看他這一身的傷,又不敢了。
于是收回手,歎聲問他:“疼嗎?”
方熙年别過臉。
眼睛紅紅的,一開口也甕聲甕氣的:“……疼。”
好疼。
哪兒哪兒都疼。
那天。
落霞與孤鹜齊飛。
秋水共長天一色。
……
這晚風雪不盡。
孫長宇這二世祖,拽着秦淼出來沒問出個所以然來,回去就開始發酒瘋,臭着一張臉說什麼自己累了,困了,總而言之不錄了。
節目組也不慣着——你不錄有的是人錄,這離了蘿蔔難道還不成席了?
于是旅程繼續進行。
遊戲結束了導演才出現宣布了下面的流程,拿個簽筒讓幾位嘉賓重新抽簽,決定今晚跟誰一起睡。
也許是離婚夫夫該有的默契。
導演這話音一落,方熙年和薄邵天那視線就撞了上,再看旁邊那對兒,林源源和周日朗也隔着風雪遙遙相望。
隻是這離了婚的人,中間隔得哪裡又隻是風雪?
“小方老師,不太巧。”
“今晚要辛苦你跟我一起睡了。”
一道輕柔舒緩的聲音響起。
方熙年扭臉一看,就看到大雪天裡,秦淼拿着寫着他名字的竹簽,淺笑着看他。
方熙年不知怎麼,迎着風雪笑了:“哪裡不巧了?”
“我看,明明巧得很呢。”
說着話,視線還往導演組瞄了過去。
導演組?導演組隻做不聞。
很快其餘倆人也去抽了。
如方熙年所說,巧得很,這晚林源源和周日朗一個帳篷,而薄邵天則要委屈一點,纡尊降貴的,要跟孫長宇那個醉鬼住一起了。
風雪愈演愈烈。
方熙年雖喝了藥,但身體到底是沒好全,揣着手縮着脖子就往帳篷裡去了,秦淼簡單收拾了下東西,也撐着肚子慢吞吞地往這兒走來。
方熙年本懶得動,但看秦淼這蹒跚的樣子,還是撇了撇嘴,上去給人搭了把手。
“你這是不是快了啊?”
“……”
“不過說真的,你這情況怎麼還來上節目?”
“……”
“你家裡人也不說攔着點。”
秦淼雖不搭理他,但他還是自顧自地說下去。
但說到最後這句話時,方熙年忽然住嘴,擡起了頭來,果不其然的,見着秦淼正微笑地看着他,一言不發的,隻是看着他笑。
笑得方熙年心頭發毛,總覺得自個兒說錯什麼話了。
“我家裡沒人了。”
秦淼說,頓了頓又補充:“除了孫長宇。”
風雪跟冰渣子一樣刺進人面皮。
導演組适時送上卡牌。碩大的卡牌上寫着離與不離,仿佛指向人生路上兩條截然不同的路,失之毫厘,差以千裡。
“不是問你們目前實際的婚姻情況——這是作為最終環節揭秘的。而是你們當下的選擇。”
導演組解釋:“秦老師,可以跟随你心裡的想法,選擇離或者不離。”
這問題仿佛對秦淼來說并沒有什麼難度。
方熙年看着秦淼溫和的笑了笑,然後拿起鋼筆,利落地勾選了左邊的選項——
離。
“我想沒有誰的心,會是一下子就死掉的。”
秦淼忽然掀起眼皮,直勾勾的朝方熙年看來,聲音落在這大雪的天裡輕輕柔柔的,像雪融進雪裡,“小方老師覺得是不是。”
峥——
心頭一直繃着的弦仿佛被人折斷。
方熙年張了張口仿佛想說什麼,卻被這迎面的風雪灌了滿嘴。雪水無聲無息地淌進方熙年咽喉,将那些想說的沒說的話,通通化進血肉裡。
萬籁寂靜。
隻剩下風雪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