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是怎麼知道兒臣一定會輸的?”方子衿一身月白紗裙,眉目如畫,從容淡雅。
“呵,父皇可比你多走二十年的路。”熙帝仰頭看月,輕歎一聲,“子瓊,太像我了,還是個半大孩子的時候,第一次與我面對面時,他看我的眼神,就與我看你皇爺爺的眼神一模一樣。”
“但,我從不會當着你皇爺爺的面露出來。”
方子衿了然,方子瓊從小就是個心夠狠的,教了他十幾年,應知這是深深刻進了他骨子裡的。就如胎靈一事,就算沒有方子顯,他也已經迫不及待對着熙帝下手了。
“子衿無需自責,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方子衿搖搖頭,輕聲道:“是兒臣看走了眼,三弟罔顧孝道,不擇手段,這樣的人,不堪為儲。”
熙帝瞧着方子衿的樣子,放下了心:“子衿想得開就好,朕記得,你與子顯的關系極好。”
“兒臣明白。”
“好好休息吧,子衿。”熙帝起身,“公主府不能沒有人照顧你,這幾個人,父皇給你留下了。”
說着,熙帝向着林公公招手,林公公便将六名提燈的女官叫了上來,一一站在了方子衿面前。
“多謝父皇。”方子衿屈身一禮。
熙帝滿意地點點頭,這個大女兒,向來最合他的心意。他笑了笑,帶着林公公一行人離去了。
“兒臣恭送父皇。”
“殿下……”鐘蘭茹輕喚一聲。
“鐘尚宮,先帶這幾位安置去吧。”
“是。”
衆人走後,院子裡隻剩方子衿一人,她仰頭看向樹冠:“出來吧。”
一陣清風驟起,許潇潇眨眼間便出現在方子衿面前,她一身藍白素衣,頭發束成馬尾,眉眼間露出幾分英氣。
“子衿。”許潇潇拉住方子衿的手,微微仰着頭,“和我走吧,我們離開這裡。”
方子衿原本正看着二人在地上的影子,聞言,眼中露出些驚詫,看向她道:“你想帶我去哪兒?”
許潇潇垂下眼:“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我們一起離開。”
“笑笑……”方子衿欣然一笑,“我不能跟你走。”
“為什麼?子衿,你在怪我嗎?對不起,胎靈一事我不該瞞你,我更不該幫着師父陷害于你,我隻是……”
方子衿搖搖頭:“那時許氏一族滿門抄斬,你逃離丹陽,我沒能力幫你,左淩雲救下你收你為徒教你本事,我很高興,也真心感謝他。我不會怪你,可是笑笑,他們對你并不算好,這一次,我們便隻當你還盡了他們的恩,可好?”
許潇潇看着方子衿的眼睛,點點頭。
“笑笑,你知道的,我付出了多少才掙來我原有的一切,可今日我才想通,無論我在誰身後付出了多少,被放棄掉的隻會是我。今日,我能保下一條性命,不過也是仗着父皇的一點寵愛。你叫我怎能甘心?”
許潇潇聞言,錯愕之餘,更是不忍:“可師父勢必要助方子瓊上位,洛書門在欽天監亦有勢力,子衿,我不信你看不明白,你父皇他隻是想借你與方子顯之手打壓方子瓊!熙帝,怕是小看了方子瓊的狼子野心失了足,如今又想借他人之手挫敗于他。”
方子衿坐上秋千,拍了拍身側,等許潇潇與她同坐,她才笑道:“父皇有幾分真情,又有幾分假意,說實話,有時候我也分不清楚。但我明白父皇所想,這才是他寵愛長公主的原因,并非隻因為我的母後。”
“笑笑,我會按父皇所想,卻又不完全會,你願意與我一起,争一争這權力嗎?”
許潇潇聽懂了她的話,張了張嘴,最後卻又将話咽了回去,她的目光逐漸堅定:“好。”
*
月明星稀,涼風習習,紀歲安扶在福甯閣的屋脊背面,死死盯着旁邊那間方子顯住的屋子。此時已至深夜,屋裡人早已熄了燈,不知是睡了,還是在打坐閉目。
“已經兩日了,紀師妹,你是在等什麼人嗎?”周葉躺在紀歲安身旁,頭枕雙臂看着天上星光,他的聲音極輕,氣若懸絲似的。
“受不了就走,别病了賴我。”紀歲安說着,直接伸手抓住了周葉朝向她的那隻手,把起了脈。
近來她總是這樣,猝不及防就抓起周葉的手把脈,美其名曰學了醫術把脈看一看,但其實她隻是想尋個機會找個由頭取他的指尖血。血咒符她已經拿到好些日了,可指尖血着實特殊,她曾試過趁着周葉睡着的時候悄悄取血,可周葉的睡眠極輕,不等她做什麼周葉就醒了……
“看出什麼了麼?”
周葉的手冰涼涼的,脈搏較之常人極弱,節律不齊,以紀歲安淺薄的經驗看來,确是将死之人,而且是無藥可救的絕脈。
她垂着眸,沒有說話,可周葉隻是個病弱将死之人的想法卻猶如見縫生長的藤蔓,将她的心緊緊纏住。
淡淡的栀子香纏繞着周葉,他看着紀歲安的愁容,以為她是在為自己的病體憂慮,心中不禁激起一絲漣漪,片刻後安慰道:“我的病,師尊都沒辦法,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紀歲安看向他真摯的雙眼,心中不禁産生了一點點愧疚之感:“抱歉。”
兩人不再說話,一人躺着望天,一人伏着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