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啦的紙頁掀動聲在殿宇中回蕩不定。
“有何可辯?”
桂鴻山臉上戾氣畢現,寒聲質問。
鐘敏潦草讀了一遍奏本,雖說大部分混賬事不是自己幹的,但自己也難逃幹系,的确理虧。最好還是不要在這個關頭激惹桂鴻山。鐘敏垂下頭,重新跪好:
“是屬下治下無方,甘願領罰。不日起追繳贓款,歸還物主。”
殿中靜得針落可聞。桂鴻山不說話,他心裡更加沒底。
桂鴻山一步步走下墨玉盤龍階,腳步聲聽得人心頭一陣可怖。桂鴻山深邃的眉眼覆于一片陰影下,幽幽俯視着他:
“那你呢?”
鐘敏想了一下,低聲地說:
“退田于民……”
桂鴻山睨了他一眼:“還有那些女人。”
惶惶恐恐,鐘敏道:“……是。”
桂鴻山停在他身側,通身一股掩不住的煞氣。蓦地,桂鴻山俯身,一把扯掉系在他手臂上早已髒污的綢帕。
“退下,去領罰。”
鐘敏大氣不敢喘,跌跌撞撞退了出去。
*
流光飛逝,已是三日。
桂鴻山惬意地向後倚靠在窗邊的升龍椅上,把玩着一方帕子。桂鴻山叫人仔細漿洗過那一方帕子,确保其上再沒有一點污漬。
江南來的絲綢,柔軟卻富有韌性,看上去是有些時日了,像是跟了主人許多年的舊物。角落繡着一隻小巧富貴春燕,繡工富麗精緻,不知是出自哪位千金的巧手。
卻是給前旻太子繡了這樣不顯威儀的飛鳥。
窗外送來春桃清氣,桂鴻山默默往外看一眼。
花苞秾妍,滿庭春色。
劉安來換茶時,他忽然問:
“前太子宮中照例是熏的什麼香?”
劉安回憶了一下,仔細地回答:
“奴問過承福,說前太子奉道,喜歡熏着清檀香。”
桂鴻山眉眼微動,若有所思了一陣後,忽然說:
“拿一點來。”
劉安摸不透他這是何意——畢竟自打桂鴻山入主皇城之後,從沒在這些雅事方面費過心思。
清檀後味微苦,苦中又帶芬芳,桂鴻山沉默地坐在窗邊,任由獸爐裡的煙氣袅袅升起。隔了有半個時辰,倏地傳令:
“去鐘毓宮。”
銅環上金漆剝落,厚重的宮門隻是虛掩着。桂鴻山沒有叫人通傳,徑自進去。午後日光煦暖,這裡栽着不少杏樹,春裡花開,一片迷離的素白。
前庭并不算大,勝在打掃得幹淨,也顯不出什麼破敗。
卻隻有兩個宮女在澆花,那人不見蹤影。
這花之前是沒有的,大概是從哪裡移栽過來。草植周圍的土色還很新。
婢女陡然發覺身後站着新皇,紛紛停下手中的活計,正要出聲問安,卻被桂鴻山攔住。
桂鴻山走入遊廊。天光斜進,照在他身上,帝王常服上的暗金龍紋跟着熠烨生輝。窗棂内,殿中空蕩寂寥,桌案上鋪着白生宣,住在這裡的人剛才似乎在臨字——上頭的墨寶已經幹透了。他沒看清寫的是什麼。
屋主将這裡收拾得妥妥帖帖,一片甯和,足見得性情雅淡。桂鴻山兩手抱臂,打量着這一切,又目光示意宮人都退下。
燕琅玉在午睡?
正疑惑着,屋裡有了微弱的動靜。
一聲輕柔的貓叫,毛茸茸的一隻黑長毛狸奴蹭着門闆出來,見了他立刻警惕得毛發炸起,口中嗚嗚地發出低吼。
跟着裡間傳出一聲清和的嗓音:
“什麼東西吓着你了?”
花棱絹門上人影輕移,跟着風中飄着幾瓣杏花,廊下一陣清風裡,走出來了個極隽雅的青年。他面上綴着些溫和淺淡的笑意,目光追随着門闆邊那隻黑貓而來。
這樣如水的目光好似從來沒有落在他身上過。除了……那個被欲望驅使時,意亂迷離,兩眼霧氣迷蒙的時候。桂鴻山暗自想着,同時心底攀生出一陣無名的掠奪之欲。
來時,他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來。
此刻一念騰起,桂鴻山此行的目的也漸漸變得明晰。
也在這時,燕琅玉看到了貓頭前的盈尺之地,靜靜停着一雙黑緞面走龍靴。
燕琅玉一怔,慢慢擡起頭:
“皇上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