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鴻山能聽到對方微弱的呼吸聲。他側過頭,燕琅玉額頭光潔,貼着他的手臂,晨曦中顯出一抹剔透的玉色,其下五官被碎發遮去一部分,隻露出溫和的眉眼。仍在熟睡。呼吸時氣息微小而安甯,一下又一下拂去他的面龐。他躺了一會兒,享受這片刻的安靜,又覺得下身愈發硬得難忍。鬼使神差,桂鴻山垂下頭,嘴唇在對方的額頭落下吻,很輕柔,燕琅玉無知覺地還維持着原有的姿勢。
他加大了動作,親吻走下,經過秀氣的鼻梁骨,最後抵達顔色淺淡的嘴唇。
燕琅玉這回病過養得還好,臉上綴着點血色,雖然不多。他唇瓣貼上這一片微涼的柔軟,很快濕潤交疊。纏綿間他忍不住撬開對方的牙關,去攫取深處。舌尖依然柔軟藏在裡面,被他勾弄着,這時燕琅玉的呼吸終于顯出幾分滞重。
幾乎同時,燕琅玉醒過來。
初醒的迷蒙沒有讓燕琅玉意識到正在發生什麼。他輕輕睜開眼,倒也驚着了眼前的人。桂鴻山離開他的唇,兩人在暖而昏沉的床帏間對望。黑阗阗的眸子點漆般已經有了些水光,燕琅玉終于明白剛才對方是在做什麼,又想起自己或許還背負着“侍奉之職”,臉上不由一燙。可這時桂鴻山卻已經掀被起身了。
桂鴻山行伍出身,背對着他自行穿戴,動作極快。三兩下已經衣衫齊整。似乎一點兒也不願意多留。桂鴻山草草離開,臨行時道:
“你走吧。去鐘毓宮。”
燕琅玉不明所以,覺得他今日有些奇怪。隻是道是。
*
燕琅玉的行荷并不多,從前的物什也有一部分在破城時的大火中焚毀。如今他不過幾件衣裳而已。桂鴻山隔斷了一切他可以獲取外部信息的渠道,也不準他看什麼書。燕琅玉隐隐能察覺到,自己其實過着類似于籠中雀或者更确切說是階下囚的生活。
重兵把守,桂鴻山也不準他接近任何生人。
可是他覺得自己不過是個文弱之士,桂鴻山又為何這樣大費周章?
如果是因為恨,為何不殺了他?
如果是因為愛,那更不可能。桂鴻山并不急色,除卻那一晚之外,桂鴻山在他面前盡量還保有着高傲的輕蔑,以及一些其他的……可以說是探究,又或者是好奇。是他說不清的東西。因此他從前更不可能是桂鴻山的娈寵。
自己于桂鴻山而言,似乎是一個有些頭疼的麻煩。
或者他的某種身份使桂鴻山一定程度上也在遲疑?
那麼他到底是誰?
種種疑團。
燕琅玉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即便落在這個時候,他心中所思所想亦不會展現在臉上。此刻蜀錦白衫,通身無飾,在來往的宮人面前,他依然保持着一種與生俱來的清貴威儀。宮人們偶爾暗中打量他,他也并不在意旁人的偷觑,大方行過階梯或者巷道。
骧龍衛首領鐘敏來跟他打照面,說自己此行負責護送懿王遷宮。他雖然才三十來歲,但久在邊關,有種飽經霜刀血雨的滄桑感。因着燕琅玉身份諱莫如深,鐘敏這是頭一回近距離和他接觸。對視了片刻,到底是半跪在地,跟燕琅玉問安。
淡淡颔首,燕琅玉輕聲說了句有勞,仿佛對将校的俯首跪拜早就習以為常。
鐘敏前陣子與闖宮妄圖劫出太子的前旻遺烈激鬥過,手臂上是有刀傷的,才好沒有太久,這一跪之下,大略牽動傷口,手臂上的袖面洇出暗血。
藏藍的衣袖上添了一道濡濕血痕,燕琅玉立刻察覺到。
“鐘将軍,你受傷了?”
鐘敏對此等不着要害的小傷其實并不在意,回話道:
“前些日子宮中鬧了賊人,盤桓在殿下的承恩宮附近。是屬下護衛不周。”
燕琅玉從前素來禮賢下士,大旻國祚危急,内憂外患,處處用兵。因此他對領兵之将更是禮遇有加,從不居高睥睨。雖說失去記憶,但似乎出于本能,又聽說對方受傷是為了自己的安全,便俯身将對方扶起。
鐘敏看到伸來的袍袖,也聞到随之拂面而來一股幽微的清氣。
受寵若驚。但鐘敏卻沒有避開對方的觸碰。
“遷宮不急,将軍還是包紮一下再走吧。”
燕琅玉身邊除卻承福,并無可用之人——住了這些時日,燕琅玉已經明白,除去承福之外,其他的宮人雖然口中尊稱他一句懿王,實則不會聽他的命令。
他想了想,便從袖下摸出自己的帕子,準備給鐘敏稍微包紮。
鐘敏看着他動作。
所謂懿王不過是個階下囚,或者是主上的□□玩物罷了。想到這裡,鐘敏又覺得前旻太子這清貴的儀容便多出幾分不可言說的暧昧。
燕琅玉撩袖為他包紮,他沒有拒絕。
而他不知道的是,此刻承恩宮東面的望火樓上正站有個高挑的人影。
劉安跟随在旁,也和他一起看着樓下承恩宮内正發生的這一幕。
新皇看着,眉眼間陰郁逐漸堆積。
劉安極懂得察言觀色,很适時地說:
“皇上,聽說鐘敏在京郊侵占了糧田,也在當初随皇上入京時劫掠過不少富庶人家。他擄走了陳家的兩個小妾,收在自己府中。對屬下也欠缺管教,有百戶長在京畿郊外縱兵燒殺劫掠。”
新皇不出一言,但耳朵明顯在專注聽着。
劉安:“今早,有彈劾他的奏本送進來。”
鐘敏跟了桂鴻山很久,算是個可信的老将。從前同甘共苦時尚不明顯,如今一朝獲得大權,便縱欲濫行。驕兵如匪,人性如此。
桂鴻山淡淡嗯了一聲,目光刀子般又掃過承恩宮門處的兩道人影,随後回身,走下望火樓。劉安跟上。
承恩宮門口等着一輛馬車,前後都是鐵甲素衫的護衛,一望而知,悉數是訓練有素的精兵無疑。燕琅玉上了車,朱轅辘辘遠行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宮巷中顯得悠長。跟着是一串沉重的馬蹄聲,随之一同往鐘毓宮去。
也許是前旻遺烈忌憚着鐘敏,潛伏暗處沒有出手。這一路無人來襲,走得還算順利。鐘敏也及時地回到朝德殿,向桂鴻山複命。
然而他剛進門單膝跪下,一句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倏然一個極大的力道裹挾着勁風破空而來,正襲中他左肩!
桂鴻山一腳将他踹出丈遠!
鐘敏踉跄中往地面一扶,左臂上的傷口裂開,血污轉眼浸透了燕琅玉之前為他包紮時系着的一方白綢帕子。
他不知是何處惹了桂鴻山如此盛怒。
桂鴻山軍法嚴明,即便是如今得了天下,治下依然是按照軍中那一套走的。軍紀酷令重重,無人敢犯。
當頭丢下一本奏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