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了新時牌,輪值的宮人已經回來。燕琅玉沒有再向承福追問什麼。
若韓歧是手握重兵、封疆大吏一級的總督,對自己的态度都堪稱“尊敬”的話,那自己的身份……往小處想,起碼也是一方王侯。
那麼這個叫作“鴻山”的人如今新登帝位,于他而言,到底是敵是友呢?
從現狀來看,不像是敵人。
若是敵人,有他一口吃喝,能允許他活着,又沒對他嚴加拷問已經是莫大的仁慈,遑論是待他這樣好。
若想弄清自己是誰,關竅在于查清楚韓歧的身份。可惜新皇完全不在他面前吐露一星半點的朝事,至多偶爾會帶奏疏回朝德殿閱覽。奏疏擺放得雖然散亂,但他留意過那些章本彼此疊放,看得出來都有對方自己暗中的規律。若是有人擅動,對方一定會發現。
他要怎麼查韓歧呢?
這時他忽然想起了上回那個“工部”的年邁官員。
既然對方聲稱喜歡自己的字,或許……可以從他那裡尋得一些蛛絲馬迹。既是為官,不可能不知道‘韓歧’是誰。
燕琅玉默默想着。
新皇防備太過,他不好行事。也在這時,有人通傳皇上駕臨。桂鴻山回來了。
順着窗棂往外看,朝德門處有宮人避讓的動靜,旋即,玉影壁一側閃出個高挑的人影,燕琅玉想了一下,起身熄滅掉後殿東側安順殿内寝中的所有明燭,隻留了明間與後殿的幾盞琉璃燈。新皇步子大,腳程亦很快,轉眼之間,前明堂的遊龍藻井前已經有道暗色影子映在上面。卻隻有一個,劉安沒有跟他一起回來。
不知是他讓劉安下去了,還是劉安根本沒找到他。
*
桂鴻山穿過工字廊,一縷清風翻弄繡簾。他擡起頭,隐約看到牆上映着輕紗浮影,如雲似煙,如夢似幻,宛如仙者騰雲降臨。
奇了怪,他在這裡住了這麼久,卻沒見過這樣渺渺意境。轉念想到燕琅玉是在這些地方長大的,鼓搗這些意趣想必是信手拈來。
這時,桂鴻山餘光瞥見内殿的燈倏然一滅。牆上浮影也跟着灰飛煙滅了。他的神仙跟着消失得無蹤影。他浩浩蕩蕩回來,故意弄得聲勢很大,燕琅玉不可能不知道,一定是聽到了他回來的動靜這才熄燈。
不偏不倚,正是時候。對方明顯是等他太久,等出了脾氣,大概也是故意的。
桂鴻山哪裡會安慰人呢。
他放輕了腳步走進去。内殿金帳低垂,被東西兩盞琉璃燈一映,又飄飄渺渺。層巒疊嶂的看不清榻上情況。
人在裡面麼?
桂鴻山一聲不吭把人家撂下,出去了這麼久……此刻有些心虛地開口:
“琅玉,睡了嗎?”
無人應他。
他也不是什麼耐心的人,幹脆兩步走近,挑開金帳:“屋子裡悶,我出去走走,卻忘了時辰……你等久了吧。”
殿中靜得呼吸可聞,應他的隻是渺渺回音。
狐疑之間,他一把掀開了最裡層的床帳,湊着昏光一看,榻上居然空空如也,隻有一縷極幽微的殘香!
桂鴻山沒有感受過這樣空落落的結局,一種失控猛地襲來。他腦中沒有緣由,蓦地想起了白日裡那些前旻遺烈來劫人的時候!他最後一下沒有抓住馬缰,手裡隻握了一縷蕭冷的風,就那麼眼睜睜看着旁人搶馬搶人,揚長而去!桂鴻山的心髒像是被人扯了一下,那牽力一瞬之後又緊接着消失,一顆心就這麼不上不下,不裡不外,懸在半空,說不出的難受。
他臉色陡地一沉,轉身時他甚至要提劍出去找人!
這時,一個清澈的嗓音在他身後響起:
“你剛剛去哪裡了?”
桂鴻山腳下一頓,有些不太确定地回過頭。
目光在殿中逡巡一圈,不經意間掠過道影子,頓時刹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