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春景不斷後移,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鐘毓宮。
這一行沒帶多少護衛,是簡從而來的。桂鴻山隻在車裡的座下放了兩柄長刀,以防不測。
他敏捷跳下車後,下意識回頭。
燕琅玉心不在焉慢慢才跟上來。他想着對方才病愈了行動遲緩,便支起手臂,示意燕琅玉扶着他下來。
玉飾相撞聲細碎入耳。
桂鴻山循聲擡起頭,打量着他,原來是腰佩玲玉,動時有泠泠之聲。
今日承福是讓人找出太子舊時的衣飾,為其穿戴。
燕琅玉伸手來時,正露出内裡一痕雪色的大袖中單,瞧着輕薄柔軟,外頭罩着件織金祥雲廣袖袍,與頭上鎏金鑲玉冠彼此相和,一切相得益彰。
三月繁花擾目,燕琅玉面色和淡依舊,目光流轉時不言而自威,仿佛還是昔日垂拱九重的樣子,但一場大病過後确實清減了些,清瘦的身軀藏于廣袖寬袍下,像金光照拂中随時會消散的一片雲彩。
桂鴻山忍不住反手去抓他的腕子,将他抓得更緊了一些。
杏花依依,兩人從落英當中穿過庭除,回到居所。桂鴻山沒有人讓宮人跟過來打擾。黑貓率先聽到動靜,從屋裡跑出來迎人。看到燕琅玉立刻親昵蹭上來。
燕琅玉俯身将他抱起來,目光卻在房中逡巡,很快也找到桌子上懶歇着的白貓。
“他們有名字嗎?”桂鴻山問。
他想起了飛瓊。
也許燕琅玉會給他們各取一個文雅的名字。
但對方搖了搖頭:“還沒有。”像是又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燕琅玉站起來看着他:
“你的馬有名字嗎?”
大宛好種,白額烏骓。想來是該有個霸氣盈野的名字。燕琅玉好奇的目光裡有着些期待,眼睛像貓兒似的,靜靜望着他。
桂鴻山臉色有一瞬不自然,幹咳了一聲而後說:
“小雪。”
聞言,燕琅玉微微蹙眉,似乎在确認自己剛才聽到的内容。随後嘴唇抿動——他想笑,卻又覺得不合适,于是也垂下眼睛,臉色顯出似笑非笑的古怪。
“我知道你想笑。”桂鴻山倒也不計較,自己還率先笑了,“它最開始叫這個名字。後來我承纛挂帥了,它就改名叫‘蒼雪’了。父親說,賤名好養。兄弟三個裡面,父親最驕縱我,所以很久沒給我起正經名字。”
“小雪也一樣。”桂鴻山道。
“原來是這樣。”燕琅玉臉上淡淡的,眼底有融融笑意,“那麼,這兩隻貓就叫‘小黑’和‘小白’吧。想來也會健康順遂。”燕琅玉輕聲地說着,語氣卻毋庸置疑,隐隐還帶着些許威儀。
桂鴻山自知父親偶爾也有些多年來形成的歪理怪癖,并不一定是對的。可燕琅玉是這麼溫柔,對他或者他父親固有的習慣并不出言駁斥、論出對錯。哪怕是錯的,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上甚至還主動順着他一起“錯”下去。
桂鴻山自認為自己那顆心早就冷硬無比了。
他卻在這時禁不住還是心底一軟,連帶着五髒六腑中似乎都有什麼東西在輕輕震顫。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有隻蜻蜓飛進窗子,燕琅玉懷裡的黑貓頓時聚精會神,兩眼放光盯着它,過不多久腿腳開始不安分地亂蹬,玩心大起的樣子。燕琅玉不強行拘束着他,立刻将它放在地上,由它去玩耍。黑貓發力一蹬,飛快地跑遠了。卻在這時,一縷黑發從燕琅玉的頭冠中散了出來。
今早梳頭的宮婢不是從前太子慣用的,手法生疏,大略是沒料到他發質柔順如綢,竟有了這樣的失誤。
桂鴻山先注意到。他撩起那一縷黑發,正要幫忙重新整理回去,卻又不知道如何下手,反而是越弄越淩亂潦草了。
“我來吧。”無可奈何地赧然一笑過後,燕琅玉左手扶着冠子,往妝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