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這個時辰了,他沒必要因着一點陳年舊事讓人去傳召梁青。
“将崇安二十年以前的卷錄,都調來。”桂鴻山道。
“這……”官員遲疑着。
極動蕩的年份,兵事、災荒頻頻不斷,種種載錄冊簿數量龐大到過分,即便隻找出提及“涼關”的卷錄,也是浩如煙海。
夜漸漸深了,卷庫已經沒有太多值守的人,隻剩下兩三個防火的太監而已。新皇這麼晚了又來看這些舊錄幹什麼?底下的人也并不太能明白。不過他們也能瞧得出,新皇來此查檔并無驚動其餘書吏朝臣的意思,似乎并非為了公事。
這時新皇站起身:“朕也去。”
“是。”官員擡袖揩了揩頭上的汗。
便将那外頭幾個值夜防火的太監也一并叫進來,按照号子取冊。
檔錄房昏燈累眼,内人隻說是前太子時起已有嚴令,明火減少,一來節約,二來是……防止走水。
“走水?”
桂鴻山狐疑。
“從前有一次修堤治水,前太子覺得賬目不對,吩咐人将賬冊整理送去禦覽核對。說來也巧,當晚這檔錄房就走水了。與此事相關的卷宗也燒得一幹二淨。”
“所以……”太監的聲音漸漸小了,“那之後前太子撤換了這裡的不少值守,又加派護衛,每每親臨,明火也減少了。”
桂鴻山吩咐重新掌燈,宮人不敢怠慢,忙碌起來,轉眼已經亮如白晝。很快太監來報,說在天幹第六道架子起,便都是與涼關政務兵事相關的了。
桂鴻山視線微移,見這檀木架子還很新,相對之下其他架子顯出陳舊。
宮人講到這裡,有些遲疑,而後還是支支吾吾地道:
“從前的确是不在這裡,前太子吩咐移動過。”
“天字”起頭幾乎是邊防軍務,但連年烽火不絕,送入宮裡的邸報也幾乎都是壞消息,自然沒人願意日日相對。燕琅玉卻将他們挪到了前面這重要的位置來。
桂鴻山沉默不語,随手抽了一本冊子來看。
上面整齊羅列着關鎮的各項開支,從弓箭火炮到铠甲口糧,一一都有朱筆圈點過的痕迹。
最後一頁的确是有“照準”兩個朱字。看得出是燕琅玉的筆迹,冊子泛黃的書封上寫着是崇安十八年。
這些年裡太子的字迹倒是沒什麼改變。
後面還夾着一張黃箋:已着該臣奏過,虧空不明。
再抽一本,一樣的賬冊,隻是最後一頁夾着的那張黃箋寫道:
虧空緣由該臣不具奏。再問,乞骸。
桂鴻山合上賬冊撂在一邊桌上。倚靠在圈椅裡揉了揉眉心,他動作漸漸慢了下來,餘光裡是一架又一架卷宗木架的虛影。欄間,幻覺一般似乎還能看到前太子在這裡穿行整理、百般核對的樣子。想起剛才說過昏燈累眼,又依稀記起剛才的朱字在末尾撇捺處是有些不太工整的。
桂鴻山轉過頭,往那個幻覺裡虛晃的人影看去,燈燭通明,那裡卻空空寂寂的,并沒有前太子的身影,隻聽到兩三個太監忙碌間拖沓淩亂的腳步聲。
想到燕琅玉,他又問劉安:
“他晚上進膳了?”
突如其來的詢問使劉安遲疑了一下,稍作思索,劉安才想起新皇是問前太子的事。
劉安:“承福傳膳了,但他……”
見劉安語帶猶豫,桂鴻山耐心消耗間語氣陰沉地催促:“幾個婢子怎麼說。”
“不像是故意拒食,說是沒有食欲……”
大概是阿芙蓉的緣故
桂鴻山賬冊也不看了,忙叫人去找章見喜,可宮人回禀說章見喜已經出宮回去休息了。桂鴻山回憶了一下,章見喜上回是交代過他阿芙蓉丹放在哪裡的,隻是他被突然岔進來的兵報弄得心煩意亂,事後卻忘了,連忙吩咐劉安按照位置去取。
*
他回到朝德殿時,燕琅玉正歇在美人靠上,扶額,頭上汗涔涔的一片微微濕潤。
桂鴻山人還未走近,燕琅玉已經坐了起來,左顧右盼,與方才的鎮定端方全然不同。
見了是他,眼瞳又冷冷的,像在強忍着瘾症,眼尾還是不免有些泛紅。
“琅玉睡了嗎?”
桂鴻山脫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