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姜菡萏不出門,就窩在别院裡。
暖香塢裡地龍燒得旺旺的,溫度宛如暮春時節,壓根不用穿大衣裳,隻穿裡頭輕盈的絲衣。
姜菡萏穿天青色上襦,朱紅色繡八寶璎珞的及胸長裙,整個人像一朵半開嬌豔的石榴花。
她的頭發披散下來,長過腰際,滑如絲,順如瀑,漆黑光亮。阿喜每次替小姐梳頭都愛不釋手,“小姐,日日都梳螺髻,太簡單了,今日換個飛仙髻好不好?”
這種建議從前一般隻會換來一句直截了當的“螺髻”,但今天姜菡萏“嗯”了一聲,忽然擡了頭,“我的首飾匣子在哪裡?”
阿喜一聲歡呼,侍女們都分外高興,連阿福都滿面笑容,動手去搬,口裡道:“阿彌托佛,這些寶貝總算有機會見一見天日了。”
很快各色匣子便源源不斷搬出來。
有錦緞的、有紫檀木的、有螺钿的、有象牙的、有玉雕的、有銀制的……還有一隻純金鑲寶石的,那是姜祯送的及笄禮,不單匣子貴重,裡面還有滿滿一整套黃金嵌鴿子血的首飾,三大钗、八小钗、項圈耳環手镯戒指,無一不有。
單是一張桌子都擺不下,妝台、書桌、幾案……最後連貴妃榻上都擺滿了。
每一隻匣子打開,裡面都是珠光寶氣,光華迷人眼,屋子被映成了水晶龍宮。
姜菡萏自己都吃驚了:“……這麼多?”
“這裡才多少?大半都在府裡呢。”阿福笑道,“三時六節,每年生辰,外頭人效敬的就不說了,單說宮裡有太皇太後、皇太後、先前的皇後娘娘、現在的安貴妃,每有賞賜,小姐都是頭一份,連公主都得排在後頭。再加上咱們自己家裡各房的長輩老夫人,哪一個不給小姐備一份禮物?更别提家主大人,但凡有什麼時新樣式,旁人家有的,小姐必定也得有,單隻這一項,一年少說也有兩匣子。”
阿喜道:“還有夫人留給小姐的,都沒帶來呢,那更是大頭。要我說,還是搬過來是正經,留在家裡,說不準便宜了誰。”
……所以,前世她耳環都沒戴上一隻,這全部的全部、所有的所有,全便宜了叛軍?!
可恨!
姜菡萏開始狠命往手上套镯子。專挑又粗又重的金镯子。
侍女們被她的審美驚呆了,阿福挑了一隻玉镯,一隻紅寶石手串:“小姐要不要試試這兩件?和小姐今日的衣裳很配。”
“你們不懂,什麼玉的寶的,都不如金的。
隻有金的能救命。”
比如逃難的時候,可以換吃的。
兩隻手腕都戴得滿滿的,她心裡很滿足。
隻是沉甸甸的,腕子上像是套了兩個大錘,實在扛不住,滿足了一會兒,便摘下來放回去,向幾人道:“你們挑吧,每人挑上一匣子,賞你們的。”
阿福四人愣住。
但凡能送到姜菡萏面前的,無一不奇珍異寶,随便拿出去一兩件,都能讓人一世吃喝不盡,更别提一匣子。
“不要?”姜菡萏歪了歪頭,“不要那我可收起來了。”
“要要要!”女孩子們反應過來,歡喜不盡地開始挑選,你幫我看,我幫你看,叽叽喳喳,快活得像小鳥。
蘇媽媽打從外面進來,就瞧見屋子裡這一片歡呼雀躍的景象。蘇媽媽是古闆的老人,凡事都要講究一個尊卑有别,進來就要喝止女孩子們,姜菡萏率先道:“媽媽過來,我有東西要給你。”
姜菡萏從抽屜裡拿出幾張房地契,遞給蘇媽媽。
蘇媽媽是識字的,隻見上頭有一所城南的宅子,足有三進,外加兩間鋪面,城外還有兩百畝田地。
蘇媽媽也呆住了:“這……小姐這是做什麼?為什麼要賞我們這麼些?”
因為……你們上一世跟着我受苦了。
她生來就是主子,所以天然地便覺得,下人服侍她、忠于她是天經地義的事,可是後來逃命途中,背叛的背叛,離散的離散,但蘇媽媽和四名侍女卻是不離不棄,隻是,最後沒有一個人能得善終。
“因為我高興。”姜菡萏抓起幾隻鑲寶金镯,套到蘇媽媽手上,“媽媽照顧我到這麼大,我該給媽媽養老的。”
蘇媽媽眼圈兒迅速紅了,握着姜菡萏的手,說不出話來。
姜菡萏是個好主子,事少話少,但就是性子冷淡,從不親近任何人,有下人私下議論,說小姐的心就是塊冰,捂不熱的,當場就被蘇媽媽罵出去了。
她的小姐……明明就是世上最好的小姐!
女孩子們本來隻是歡喜,見蘇媽媽這樣,也覺得眼眶有些發熱。
被這麼多雙發紅的眼睛望着,姜菡萏有點招架不住,正好,這時郭俊求見,姜菡萏忙命傳。
郭俊一進院子,“撲通”一聲就跪下了:“屬下無能,讓那少年給跑了。”
“跑了?”姜菡萏詫異,“你們這麼多人,守不住他一個?”
郭俊滿面羞愧:“都是屬下的錯,屬下以為他身上有傷,又拖着鎖鍊,定然跑不了,所以門前窗下,隻派了四個人守夜。”
姜菡萏心想,四個守一個,不算失職了。
别院整夜都有府兵巡邏,再加上因為哥哥在,還有暗衛在暗中守護,别說一個大活人,就算一隻鳥也休想輕易飛出去。
“帶我過去看看。”
*
這所院子背靠後花園,是昔年某位家主暮年養靜之所,最是清冷安靜。
左右兩間廂房連在一處,西邊那間靜悄悄,顧晚章到底是個文弱的讀書人,藥效還沒有過去,尚在昏睡。不比那少年,下午用的藥,晚上就重新活蹦亂跳了。
東邊的廂房門窗都開着,原本守夜的人跪在原位,等候處罰。
房門和窗戶都好端端的,據守夜的人說,裡面一直無聲無息。
姜菡萏一走進屋子就覺得不對,太亮了,全然沒有半點深宅大戶的幽深。
然後一擡頭,發現屋頂上多了個洞,初升的冬日正将光芒曬進來,暖是沒有多暖,亮卻是足夠照見屋子裡所有一切。
看來他不單屬狼,還屬猴,也不知道他是用了什麼神通,居然爬上了房梁,悄沒聲息地把屋頂瓦片卸下來,神不知鬼不覺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