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守在門口的一人膝行向前兩步,行禮道,“屬下懇求小姐準許屬下把所有人帶上,哪怕是将整座西山翻個底朝天,屬下也會将那畜牲帶回來獻給小姐!”
姜菡萏眯起眼睛,看着這個人。
她記得他——府兵副尉,趙馳。
逃出京城後,她和皇帝車駕被亂軍沖散,一度掉隊,遭遇了叛軍。
趙馳帶着心腹同黨暗殺了郭俊,然後将姜菡萏獻給叛軍。
姜家長女身份尊貴,大有用處,叛軍不敢輕動,但侍女們卻沒有一個逃過。女孩們的号叫與叛軍的狂笑交織在一起,那一夜是姜菡萏人生中從未有過的漫長。
很好,她正要去找他,他就自己送上門來了。
“你是想立功想瘋了,還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才應下聖命,就把人給丢了?”姜菡萏冷聲道,“郭校尉,把他們幾個關起來,等我好生處置。”
“好生”兩個字,她說得很慢很慢。
趙馳立刻喊起冤來,郭俊堵上他的嘴,讓人把他和另外三人帶下去。
屋子裡安靜下來,姜菡萏走進去。
這裡幹淨得像是根本沒有人住過,被子一絲不亂,桌上的茶壺與茶杯也擺得整整齊齊,姜菡萏過去拎起茶壺——果然是滿滿一壺,少年不曾喝過一口。
他像是一隻路過這裡的貓,或是飛過這裡的鳥,總之不像住過這裡的人。
也許人類的世界對他來說,就是這麼格格難入。
忽地,她想到了什麼。
“你們發現他跑了後,有沒有去别處找過?”
“都找過了。”郭俊沉痛道,“哪裡都找不見。”
“狗窩找過嗎?”
郭俊一怔。
*
姜菡萏喜靜,所以别院沒有養狗。
但每年圍獵,姜祯都會帶着十幾條獵犬過來,所以别院的馬廄旁修了一間狗窩,半人高,栅欄處開了一道門,以供下人進去清掃。
旁人打獵,訓的一般是細犬,圖其飛速而持久。姜祯不是。
“要跑那麼快做什麼?我打馬都追不上,累也累死了,出一身臭汗,粉都化了。”姜祯這樣說,“獵犬嘛,要的就是威風氣派,圖的就是高大威猛,當然是狼狗最好啦。”
今天姜祯一早便去了别宮,他不打算下場,隻準備展示自己的美貌與華服,獵犬們都留在别院,此時全擠在馬廄旁的狗窩裡。
狗的聽覺最是敏銳,姜菡萏帶着人還沒有走近,就聽到裡面吠聲一片。
養狗的師傅先過去,喝令狗子們閉嘴,然後他“啊喲”一聲:“我的娘咧,真在這兒!”
姜菡萏的視線越過狗師傅的背影,看到身在狗窩深處的少年。
他是一個半蜷縮的姿勢,顯然剛剛從夢中醒來,但一醒來眼神便像冰雪一樣清醒,充滿戒備。他兩手抓地,低低呲牙。
他的位置靠角落,但不在最角落——昨天晚上,他就是睡在這裡,和狗子們擠在一處。這些狗酷似他的“家人”,把他圍在中間,身上溫熱的皮毛覆蓋着他,他應該睡得比在屋子裡安穩很多。
狗師傅一來仗着自己統禦着這些狗,二來想在姜菡萏面前露露臉,把袖子一捋,探身進去便抓向那少年:“好小子,躲在這裡,讓小姐好找——”
“師傅不可!”郭俊大喝。
他是領教過少年的本事的,這少年明明沒有練過武,但身法比風還快,力氣比牛還大,身體比泥鳅還滑溜,一般人絕不是對手。
果然他話音剛落,狗師傅便慘叫一聲,踉跄後退,衣袖被扯去半隻,胳膊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爪痕,幾可見骨。
别院長年住着兩位大夫,專為姜菡萏調理身體,姜菡萏讓人先把狗師傅送去找大夫,然後告訴郭俊:“他願意待在這兒,就讓他待在這兒,在馴獸師過來之前,不要再讓人進去了。”
郭俊:“是。”
那些狼狗都是師傅馴熟的,目睹這般景象,轉身“嗷嗚”一聲,就要沖向少年。
少年發出一聲更大聲的咆哮,十幾條狗子瞬間夾緊了尾巴,軟下了身子,慢慢蹭到少年身邊,讨好地蹭蹭。
少年舔掉手上的鮮血,像是對待什麼美味的東西,一滴也沒有浪費,視線一直冷冷地望着栅欄外的姜菡萏。
人類都長得差不多,很難分辨,但他記得她的味道。
很香,很甜。
她是這裡所有人的頭領。
是他準備咬死的人。
現在,她送上門來了。
忽地,她把爪子伸進來。
她的爪子很小,很白,上面托着一顆圓圓的、小果子一樣的東西。
他的鼻尖一動,鼻子比腦子更快回憶起了那是什麼。
那是昨天晚上她給他吃的東西。
少年挪動四肢,手腳足地,以一種奇妙的韻律慢慢爬過來。
——我隻吃一口。他想。
就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