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二縮成一團,不停辯解:“都這樣的,都這樣的……馴獸就是這樣的……”
姜菡萏終于知道自己一下午都在心神不甯是為了什麼。
馴獸馴獸,他們始終是把少年當作獸!
“若是此時我許你十萬兩黃金,要你殺死你的親戚朋友,你會不會?你會。”
姜菡萏的語氣無比肯定,因為她在上一世已經看過太多。
“而他為了保護家人落在你們手裡,甯願死也不會傷害同類,他才是人!”
生氣實在太耗神,她的身體虛弱,光是這樣罵一通,就把自己氣得眼冒金星,趕緊讓人把季二帶下去關押起來。
阿福連忙扶住她:“小姐,莫要氣壞了身子。”
“世間就是季二這樣的敗類太多,才會有那麼多戰争紛亂,如果人人都像這少年,天下哪裡亂得起來?如果他是獸,我甯願全天下一個人都沒有,全是獸!”
上輩子看過的糟心事太多了,姜菡萏說完,歇了口氣,才能慢慢在少年面前蹲下。
她看着少年的眼睛:“我要幫你上藥,你别咬人,行不行?”
少年眼也不眨,視線定定地落在姜菡萏身上。
明明……這麼弱小……
為什麼……這麼強大……
阿福急道:“小姐千金之軀,不可犯險,讓我來吧。”
“本來他可以安靜地待在狗窩裡,是我讓這季二來的,錯在我。”姜菡萏說着,吩咐道,“你去拿藥,再拿一盒玫瑰糖。”
藥和糖很快就來了。
姜菡萏先拿出一顆糖,送到少年面前。
少年嘴角還帶着血,慢慢張開嘴,含住那顆糖。
香甜滋味,蓋過所有痛苦。
姜菡萏揭開藥瓶的蓋子:“可能會疼,你要忍忍。”
傷成這樣,任何藥灑上去都會疼,而一疼,獸性必然大發。
但她已經死過一次,她分得清,誰會想要她的命,誰不會。
府兵們悄悄拔刀,戒備,但少年的耳朵太靈了,刀鋒出鞘的聲音根本瞞不過他,一看見雪亮刀鋒他便低吼着弓起身。
“都出去!”姜菡萏喝命。
衆人不敢不從,但也不敢放任,隻在外頭守候。
阿福急得跺腳,急命人去請姜祯回來。
屋内隻剩姜菡萏和少年兩人,一時間變得十分安靜。
姜菡萏上一世見過屍山血海的場面,卻從來沒有如此近距離地看過人身上的傷。
傷口仿佛也有生命,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她打開藥盒,把藥膏塗上去。
才碰到他臉上的一道鞭傷,“咔嚓”,少年咬碎了嘴裡的糖。
“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
姜菡萏發現自己的聲音在顫抖,奇怪,她的腦子明明很清晰。
那道鞭傷從左額角直到右頰。
姜菡萏:“閉上眼睛。”
少年眼也不眨,仍然像看什麼稀奇物件似地,盯着她瞧。
嘴裡的“咔嚓”也沒停,螺钿小糖盒就擱在他手邊,他雖疼,但一點不耽誤吃,一盒糖眼看着要吃完了。
聽不懂人話真不是個事兒……
姜菡萏歎了口氣,蹲着半日腿都麻了,幹脆坐地上,手指沾上藥膏,輕輕塗到他臉上。
手指還沒碰到的時候,少年下意識閃了一下。
“藥,這是藥。”姜菡萏道,“塗了藥,才能好,就不疼了。”
少年聽不懂,但少年看得懂她的神情,人臉上的表情比狼多很多,狼就不會有她這樣明亮的眼睛,眼睛裡還有一種很柔軟的神情。
當她的手指再靠近的時候,少年沒有再閃躲。
比藥先到的,是她袖間甜馥馥的香氣。
和糖一樣甜,又比糖更好聞。
他閉上了眼睛。
就像第一次跟着狼群去聞山間的晨霧、去聞飛鳥的殘影、去聞走獸的留痕,去聞山林的風,去聞黑夜的月。
深深呼吸,鼻子将這氣味的每一絲細節都吸入肺腑。
姜菡萏的手指沾過他的眼下、鼻梁、面頰。
她發現他其實有一張很好看的面孔,從眉峰到鼻梁,線條如山巒般起伏,像是刀刻出來的一樣鋒利深邃,和時下推崇的男子優雅陰柔之美完全不同。
閉着的眼睫出奇的長,比女孩子的還長。
稍稍梳洗打扮,就是個英俊的小郎君呢。
臉上的傷塗完了,輪到身上的傷。
他赤着上身,遍體鱗傷,肩胛骨像是蝴蝶的翅膀,支愣着突出。
人是瘦的,卻不是削瘦,而是勁瘦,每一分保留下的肌肉都充滿了力量,鐵一樣結實。
姜菡萏順手塗下來,指尖沾着藥膏抹過他胸前的一道鞭傷,不知是不是弄疼了他,他的身體迅速繃緊,眼睛猛然睜開,迅速望向她,眸子漆黑透亮。
姜菡萏的手頓在了半空,臉後知後覺地開始發燙,她才發現,兩輩子加起來,這是她第一次這樣接觸到男人的身體。
她深吸一口氣。
救死扶傷罷了,管那許多做什麼?
……
終于,露在外頭的鞭傷全上好了。
但頸間的傷口卻沒辦法上藥。
她的手剛剛碰到鐵圈,少年就猛地睜開了眼睛。
鐵圈本有鎖孔,這樣才能套上去,但套上之後,鎖孔就被鐵水澆死了——鬥獸場的人根本沒有打算放開他。
姜菡萏不敢用力,這麼近,她清晰地看到了鐵圈裡的倒刺,深深地紮在少年的皮肉裡。
太殘忍,她幾乎不敢多看。
“我會想到辦法,一定會把東西摘下來。”姜菡萏低聲,像發誓。